我第一次见到程砚秋是在高二开学那天。蝉鸣撕扯着九月的阳光,
班主任把转学生领进教室时,我的自动铅笔正在草稿纸上洇开一团墨迹。"我叫程砚秋,
砚台的砚,秋天的秋。"他站在讲台上,白色校服领子被电风扇吹得微微颤动。
我注意到他说话时喉结会先轻轻下沉,像钢琴键按下前的蓄力。
后排女生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我的同桌周晓雯用胳膊肘捅我:"晚星,你的新同桌。
"墨迹在纸上晕染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程砚秋抱着课本走向我时带起一阵风,
我闻到他身上有青柠味洗衣粉的气息。他落座时课桌发出轻微响动,
我慌忙把草稿纸翻到背面。"林晚星。"他忽然开口,"你的名字在花名册上是楷体。
"我愣愣抬头,正撞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
他指尖划过我课本扉页的名字:"晚星...是李商隐'晓镜但愁云鬓改,
夜吟应觉月光寒'的晚星?"那天的数学课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程砚秋的校服袖口蹭着我的胳膊,阳光穿过玻璃窗在他侧脸镀上金边。他解题时习惯咬笔帽,
黑色水笔在指间转出残影。我们的关系是在某个午休彻底破冰的。那天我趴在课桌上补觉,
迷迷糊糊听见头顶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睁开眼时,程砚秋正用课本替我遮挡斜射的阳光。
"你睫毛在抖。"他声音带着笑意,"像停在花瓣上的凤蝶。"我瞬间清醒,
脸颊火烧般发烫。他变魔术似的从课桌里掏出饭团:"食堂最后两个金枪鱼口味。
"塑料包装纸在他掌心发出细碎声响,"作为回报,能教我三角函数吗?
"后来我们总在午休时分享耳机。他偏爱后摇,我喜欢古典乐。
当德彪西的《月光》与Sigur Rós的空灵嗓音在耳道里交织时,
他的小指会轻轻勾住我的尾指。实验楼的紫藤花廊是我们逃课的秘密基地,
他曾在花架下用银杏叶叠成小船,叶脉里藏着用铅笔写的"今晚七点天文馆见"。
天文馆的星空剧场里,投影仪在穹顶洒下银河。
程砚秋的呼吸拂过我耳畔:"猎户座腰带三颗星,古代称作福禄寿。"他的指尖虚划着星轨,
"等到我们都变成星星..."我转头看他,蓝色星光在他瞳孔里流转。
那一刻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心跳在黑暗里轰鸣。我永远记得程砚秋掌心的温度。
那是高二运动会后的黄昏,他把我堵在器材室铁架前,呼吸间还带着刚跑完三千米的灼热。
夕阳从气窗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上凝成细碎的金箔。"林晚星。
"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石子坠入深潭,"你给周晓雯的柠檬茶,为什么贴了便利贴?
"铁质跳高架硌着我的后背,空气中漂浮着橡胶垫的酸涩。我盯着他锁骨处的汗珠,
看他校服第二颗纽扣在胸膛起伏间若隐若现。"她...她感冒了...""那我呢?
"他突然逼近半步,运动后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我跑完接力的矿泉水,为什么是温的?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天下着太阳雨,我抱着矿泉水在操场边徘徊四圈,
才等到他结束比赛。保温杯藏在书包最底层,此刻却化作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程砚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擦过表带下跳动的脉搏。器材室的门被风撞得哐当响,
隔壁篮球场的哨声忽远忽近。他低头时一滴汗落在我手背,烫得我浑身战栗。"明天午休,
"他呼吸拂过我发顶,"实验楼顶楼,我等你。
"那天夜里我盯着天花板数了七百八十四只羊。月光把窗帘上的碎花图案映成他睫毛的投影,
床头闹钟的荧光数字在02:17定格。母亲起夜时看见我屋里的光,隔着门说:"星星,
明天要期中考。"实验楼天台的水箱锈迹斑斑,程砚秋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了整面星空。
秋末的风卷起他敞开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黑色T恤。"这是夏季大三角。
"他拽着我蹲下时,粉笔灰沾满指尖,"牛郎星的光要走十六年才能到织女星那里。
"白衬衫袖口蹭着我的手肘,他忽然转头:"如果是你,愿意等这么久吗?
"我数着他鼻梁上的小痣不说话。远处操场传来体育老师的哨声,云影掠过他泛红的耳尖。
他突然抓起我的手,在掌心写下"程砚秋"三个字。粉笔碎末渗进掌纹,
痒得像仲夏夜的萤火虫。"现在你甩不掉我了。"他笑得露出虎牙,"等我们八十岁,
我就举着放大镜来对照掌纹。"那些年我们总在旧书市淘换二手教辅。
程砚秋会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夹带私货——有时是银杏叶标本,
有时是手抄的聂鲁达情诗。某个暴雨天,我们在报刊亭躲雨,
他突然把Walk***n耳机塞进我耳朵。Sigur Rós的空灵吟唱中,
他指着杂志上的极光照片:"等考上大学,我们去冰岛看这个。"后来我才知道,
他为此打了三份工。早餐店的豆浆蒸汽熏红他眼尾,夜班便利店的荧光灯漂白他的校服领口。
当我发现他偷偷吃掉我剩的半个凉透的煎饼时,
眼泪把数学卷子上的双曲线公式晕成蓝色墨花。"哭什么。"他用袖口胡乱擦我的脸,
"等收到UCL的offer,你要赔我十个煎饼。"天文馆的星空剧场里,
程砚秋的呼吸是悬在耳边的月亮。当猎户座星云在穹顶绽放时,他忽然说:"希腊神话里,
奥赖温被蝎子蛰死,月神请求宙斯把他升为星座。"蓝色星辉落在他颤动的睫毛上,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我捂住他的嘴,却被他抓住手腕。
黑暗中他的瞳孔像融化的银河,温热的唇轻轻擦过我虎口处的淡痣。投影仪发出轻微的嗡鸣,
我们的影子在星群间摇晃,像两艘即将倾覆的小船。高考结束那晚,我们在便利店门口告别。
霓虹灯牌将程砚秋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往我手里塞了个绒布盒子:"到英国再打开。
"我摸着盒子上凸起的烫金花纹,突然想起上周路过办公室时听到的对话。
班主任说程砚秋放弃保送是为了凑留学保证金,他母亲每天要打三份工。
玻璃橱窗映出我们重叠的倒影。他伸手将我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残留在皮肤上,
像夏夜未褪的暑气。"每周三晚上七点,我等你视频。"他说这话时不敢看我的眼睛,
喉结滚动得像要坠落。异国恋比想象中更难。伦敦的雨总是下在周三傍晚,
我抱着电脑蜷缩在宿舍床上,屏幕那端程砚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
他说在餐厅打工时遇到个有趣的台湾女生,我的叉子突然戳破意面包装袋。那年圣诞假期,
我***做代购凑机票钱。在希思罗机场过安检时,手机震动着弹出一条陌生短信。
照片里程砚秋和短发女孩头挨着头吃章鱼烧,拍摄角度暧昧得恰到好处。
莫斯科转机的十二小时,我盯着航站楼不断翻新的航班信息屏。
有个俄罗斯男孩在弹《月光奏鸣曲》,琴声淌过凌晨三点的金属长椅。我打开绒布盒子,
银杏叶标本的叶脉里藏着一行小字:"等我来娶你"。后来我们开始为各种细节争吵。
他埋怨我总在视频时心不在焉,我控诉他忘记纪念日。直到某个暴雨夜,
我握着嗡嗡作响的手机,听见他说:"晚星,我们是不是..."电话突然断线。
积水倒灌进地铁站,我抱着给父亲买的抗癌药,在人群推搡中弄丢了手机。
等补办SIM卡已是三天后,收件箱里躺着程砚秋的最后一条消息:"我累了"。
肿瘤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永远在低频嗡鸣。我抱着CT片穿过人流时,闻到了熟悉的青柠香。
程砚秋的白衬衫领口别着金色律所徽章,皮鞋踩过地砖上干涸的血迹。
他身侧的女人正在整理遗嘱公证书,珍珠耳钉闪着冷光。"这位是林律师。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来办...遗产继承。"消毒水刺痛我的角膜。
父亲化疗后脱落的头发缠在病房地漏,此刻却变成荆棘扎进喉咙。我转身撞开安全通道的门,
指甲在铁栏杆上刮出刺耳声响。程砚秋追上来时,我听见他袖扣撞击扶手的清响。"晚星!
"他在两层楼下方喊,"去年十月为什么..."我踢翻走廊尽头的医疗废物箱。
黄色警示牌"放射性物质"倒扣在程砚秋脚边,他的影子被应急灯拉成扭曲的形状。
后来我在消防栓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黑眼圈像晕染的墨迹,嘴角结着干裂的血痂。
那天深夜,我在便利店货架间发现程砚秋的身影。他对着过期三天的饭团发呆,
左手无名指缠着创可贴。当我们目光在监控摄像头下相撞时,
收银台的扫描枪突然发出刺耳鸣响。"欢迎光临。"我机械地念出台词,"第二件半价。
"他手中的关东煮纸杯微微倾斜,汤渍在袖口洇出地图轮廓。我们隔着蒸包机的白雾对视,
直到加热管发出沸腾的警报。玻璃门开合十七次后,他终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