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对角突然传来餐盘落地的巨响,骨瓷碎片擦着她脚踝飞过,在瓷砖上划出银亮的痕。
“新来的规培生,毛手毛脚。”
护士长扯了张纸巾擦拭溅上油渍的制服,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肝胆外科要空出个副主任的位置?”
苏辞抬眼看向电视墙。
午间新闻正在播放医疗系统廉政建设会议,贺言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深灰西装衬得他像一尊青铜器。
镜头扫过他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左手,虎口处的疤痕在强光下愈发清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里,父亲正在特护病房的阳台上晒太阳,身后玻璃映出半个穿白大褂的身影。
苏辞放大图片,看见那人胸牌上模糊的“特殊诊疗组”钢印——正是她今早刚退回的调岗通知书上的公章。
消毒水混合着龙井茶香飘进鼻腔时,苏辞己经站在行政楼顶层会客室。
博古架上错落摆着宋代青瓷,贺言正在用竹镊往茶宠上浇淋茶水,太湖石造型的摆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包浆。
“明前狮峰龙井,能化开二十年老茶垢。”
他推来一盏雨过天青色的茶杯,釉面开片纹路里渗着金线,“就像有些秘密,泡得久了总要浮上来。”
苏辞没碰那杯茶。
她将调岗通知书拍在黄花梨茶海上,惊起几片蜷缩的茶叶:“监控我父亲,还是监视我?”
贺言忽然轻笑。
他拉开抽屉取出牛皮纸袋,倒出的照片像秋叶铺满桌面:十七岁的苏辞蹲在医学院解剖楼后门喂流浪猫,二十岁在急诊科走廊与带教医师争执,上周西凌晨在档案馆应急通道被监控拍下侧脸。
“令尊参与的三十七例非法器官移植,有十西例供体来自临终关怀病房。”
他的指尖点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穿着条纹病号服的老人正对着镜头微笑,“这位张翠兰女士的肝癌晚期诊断书,是你大二那年亲手伪造的。”
窗外的云层突然裂开缝隙,阳光刺进苏辞的瞳孔。
她想起那个梅雨季的午后,父亲把钢笔塞进她颤抖的手心:“签了字,就能救你妈妈。”
诊断书末尾的“苏辞”两个字洇在雨痕里,像两团化不开的血渍。
茶水凉透时,贺言己经走到门口。
“明晚八点,临江阁。”
他抚过博古架上缺口的钧窑碗,釉色在阴影里泛着淤血般的紫红,“带上你锁在银行保险柜的东西。”
电梯镜面映出苏辞苍白的脸。
她摸出震动许久的手机,养老院发来的监控视频里,母亲正把抗排异药一颗颗嵌进奶油泡芙。
自从三年前移植手术后,那个会教她辨别中草药的女人,就固执地认为所有药片都是丈夫从地狱寄来的糖果。
暴雨在深夜侵袭整座城市。
苏辞蜷缩在公寓飘窗台上,膝盖抵着泛黄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加密U盘插在电脑上闪烁红光,她第无数次点开那个命名为“祭品”的文件夹。
1998年7月14日的监控录像里,父亲抱着死婴冲进院长办公室,却在看到桌面的支票时踉跄着跪倒在地。
画面剧烈晃动,有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混着哭喊:“至少给孩子父母留个全尸!”
雷鸣炸响的瞬间,手机自动跳转到视频通话界面。
贺言的面容在闪电里忽明忽灭,他背后是临江阁顶层的雕花木窗,江轮汽笛声穿透雨幕。
“令尊当年收的那张支票,编号是南银B-00247896。”
他晃着红酒杯,液体在杯壁挂出血丝,“巧的是,这个编号出现在下周要公开拍卖的慈善捐赠品名录里。”
苏辞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当然记得那个编号——锁在保险柜的牛皮本里,每一页都记着器官买卖的账目,最后一页贴着母亲移植手术的缴费单。
泛黄的票据上,支票编号像条蜈蚣爬在边缘。
江面忽然升起数道探照灯,游轮鸣笛声变得尖锐。
贺言皱眉看向窗外,画面开始剧烈抖动。
苏辞听见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视频中断前最后一帧,她看见他后颈有道反光的红点。
凌晨三点十七分,苏辞冲进临江阁顶层套房。
孔雀蓝地毯上散落着青瓷碎片,半杯残酒在茶几边缘摇摇欲坠。
她捡起滚落墙角的袖扣,铂金底座上还沾着体温,背面镌刻的贺家族徽被血渍糊住半边。
浴室传来水声。
苏辞握着手术刀贴墙挪动,在磨砂玻璃上看见模糊的人影。
门开的刹那,她被人扣住手腕按在瓷砖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贺言的发梢滴进她衣领。
“来得比我预计的早二十分钟。”
他湿透的白衬衫贴在胸口,腰腹处的绷带正渗出血色,“保险箱密码试出来了?”
苏辞的刀刃抵住他颈动脉。
黑暗中,血腥气混着沉水香格外浓烈:“你早就知道有人要灭口。”
贺言低笑时喉结擦过刀锋。
他扯开绷带,枪伤在冷白皮肤上绽开狰狞的花:“拍卖会当天,这张支票会带着所有竞拍者的指纹进入纪委档案室。”
他忽然握住她执刀的手按向伤口,温热的血涌出来,“但现在,它需要沾上我的DNA。”
晨雾漫过江面时,苏辞站在法医解剖室。
她看着林警官镊起那枚染血的袖扣,紫外线灯下显出磷光试剂反应。
“昨晚临江阁的监控全部失灵。”
林警官翻开现场照片,贺言倒地的位置用白线标出人形,“但电梯记录显示,苏医生你在案发时段......”解剖室的门突然被撞开。
穿检察制服的男人亮出证件:“贺言同志涉嫌违规操作慈善拍卖,请苏医生配合调查。”
苏辞望向窗外盘旋的灰鸽,想起凌晨贺言伏在她耳边说的话。
血珠顺着他的指尖落在她锁骨,烫得像那年母亲手术室外的无影灯:“从现在起,你我都是染过血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