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不由自主地勾勒一个少年的侧影。他昂起头,意气风发,像个小太阳似的吸饱了阳光。
他会骄傲地勾起嘴角,“我要做兔子国的国王。”
然后调皮地对我眨眨眼睛,潇洒离去。
阳光在他茶灰色的瞳孔上撒上一层光晕,渐渐散开。
兔子,你知道吗。
我写过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人生。但是面对你,我依旧如此笨拙。
你的身体里,一定藏着最明亮的色彩。
你的心里,一定住着许多叫“小锐锐”的生物吧。
他们会不会一如既往地陪着你呢。——方锐
“方总。外面有一个乞丐,我们驱赶了很久,也不离开。”
“我还以为什么事情。给他点钱让他滚。”
“他那么蓬头垢面的,浑身肮脏。他就是一直说,是您的朋友,要见您。”
“我的朋友?你以为我是做慈善的吗?你们这群蠢货,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保安呢?”
“保安把他扔出去好几次了,他就是爬回来,赖着不肯走。我们也怀疑他失心疯了。正巧各位守护神大人也不在。您看,要不要您亲自去见一见?”
“我说了——”方锐刚把手中的材料扔在地上,突然惊愕地看着他。
“一个乞丐?要见我?”
夏子辰在灰尘中,抬起头。
阳光那么刺眼。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冰雪,被太阳一晒就会顷刻融化。
同样的,他也不敢凝望那双如太阳般炙热的眼睛,无论那里面深藏着多少眷恋。
方锐见到兔子,眼泪就不禁夺眶而出。他知道他不配被原谅了。在狂暴之间,逼死苍龙、和夏然定亲,他已经如傀儡般浑浑噩噩地干尽了所有蠢事。和兔子那些年渺茫的希望和快乐,也如笙歌在一夜夜亏欠笑泪中渐渐飞去了。
但是明知道这些痛楚。他仍然不管不顾,他上前叫道,“兔子。”
那声颤颤巍巍的呼唤不是在乞求爱神的怜悯和宽恕。只是,隔了这么多年不见,他真的以为兔子已经死了。所以他才停妻再娶。他实在太想念他,积念成疾,甚至不认为自己会痊愈了。
他也安慰自己,兔子已经死了。
临死之前,兔子有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干的这些坏事。这样,兔子一定还深爱着自己。临死之前,他心心念念,一定还是在想着自己。
他一直这样拼命安慰自己,才能活到现在。
可是现在事实是,他看到了活生生的小兔子。他没死。他是脸颊变得苍白凹陷,眼睛也逐渐浑浊。他是蓬头垢面如同乞丐。但是怎么看,他还是当年的小兔子夏子辰,一点没变。
“兔子!”
他又叫了一声。瞬间流泪。
我不知道我们那天下午一别,就是永别。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好多好多。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原谅我。你是知道了我的罪孽,来找我诀别吗?可是我早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假如这样,你还不如就在仁慈的紫色地母的怀抱中静静地睡去吧?你为什么又来打搅我混沌的安宁呢?你让我这样的恶徒,干脆死了算了啊?不是!我想跟你说,这么多年我还是想你啊,我拼了命地想你——
方锐的千言万语难以挣扎出口,“兔子,我不相信。是你吗?”
听到他的话。那风中战栗的人,也刹那间泪流满面。
“兔子......你回来了?”
夏子辰知道自己哭了。他恨自己软弱、不争气,恨自己思念而已朝朝暮暮,恨自己一听到他的声音,心中爆发的痛苦和揪痛便爆发出发将他吞噬。
过去那么多年了。早已沧海桑田,樵柯烂尽,人心不古。
过去那么多年,他早以为自己变了。是啊,谁还是那个香香软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孩子呢。他这么些年,或许变得悭吝,苟且,势力,圆滑,八面玲珑,那是因为他知道没有人可以保护自己了。离开方锐和苍龙以后,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真心爱着自己了。那些无条件的付出,宽容,从此以后只会在梦中找寻。
他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善良温软,可爱可亲。他可以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以讨得一口饭吃,怕他们不小心瞥见他那憔悴不堪的骄傲的灵魂。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他不会再去爱了。
自己如今落魄地像个乞丐。身上布满灰尘,头发瘙痒难忍,皮肤干燥布满皱纹,几缕青丝也染成华发。他的角膜早已浑浊不堪。他再也不是之前值得爱的模样了。
方锐,你知道吗?我想了你多少年。我整夜整夜合不上眼——
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再多的话也没有赋予他拥抱的勇气。
方锐也哭了。久别重逢,故人相见。他们却连一个对视都心生胆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爱,那爱已经随着血脉流淌,随着骨髓蔓延向四肢百骸。他也能感受到兔子还爱,那哀哀戚戚的眼神无一不诉说着痛楚。但是可惜啊,时间,已经回不到最初。
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多抱抱你。
我会把你护在怀里不受一点伤害。
哪怕风渐渐吹过。我也希望亲眼看着你在我怀中一点点老去。我想看到你***的皮肤怎样爬满皱纹。我不敢为你擦拭眼角滑落的泪痕。
多害怕又消失了,你颤抖的碎影。
多害怕我的拇指抚摸过,你就刹那间衰老了。
那目光,深藏着千言万语——
你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亲爱的,不要怕。
不用在意他们的眼光。
时光眨眼而逝,一切遗憾不甘终究会归为尘土,什么也不剩下。但是,你知道我这颗心曾经为了我们,是灼热地跳动过的。你听过我的心跳,那是只为你一个人。他们怎么想?不重要。他们蝇营狗苟,究其一生,也不明白这情字多么可贵。我从今以后就拥有生命,哪怕在地狱,炼狱,天堂。
别人不会理解的。
他们妄图以他们的长远揣摩我们的长远。
他们用那肮脏的眼光注视苍白的魂灵,企图把它变得一样泥泞不堪。这样,世间便没有莹白,我们尽是污浊了。
亲爱的,没关系。我和你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所以我不在乎这六年,也不在乎别人,任何人。这六年,根本不值一提。
我和你,是最最高贵的爱情。
“方锐。”
兔子泪眼凝噎,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彻夜痛哭,他的眼睛早已看不清了。但是,那种强烈的直觉还是告诉他,没错,没错,来的人就是——是啊,这么久这么漫长的想念,无边的黑暗。纵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纵然没有任何人的祝福。纵然连最爱他的苍龙,都一再警告,让他远离方家。可是究竟,他的爱人有什么错?
那个高大的温暖的身影,那不是高中每天放学回来,都会替自己遮风挡雨吗?都会专门做饭给自己吃吗?他不是会一边吻着自己的唇,手指不停地游离,赞叹他的肌肤多么滑嫩吗?他不是会睡在自己枕畔,温柔地对自己说,小兔子晚安啊,明天见!
晚安!那时候他也这么说。于是留在嘴角的是停不下的笑意。
而且方锐有一个习惯(兔子自以为只有自己知道,方锐父母也不知道,因为自己是他最亲近的人)那就是,在睡着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抱紧旁边的东西。非常依赖人。“你难道真当我是你的小娃娃么。”那时的自己还嗔怪。
“怎么不是。”方锐迷迷糊糊地揉着惺忪睡眼醒来,还自顾自地捏着兔子身上的软肉。
“别闹哦,多痒痒。”
“没闹。”话是这么说。方锐一把就能把兔子拽过来,塞进怀里,双腿箍着,仿佛怕他跑了,大力地揉。而兔子根本也跑不了,也只有极不舒服了,才会叫两声,讨饶。
“你怎么单单是对我这样。”
“谁叫你是我老婆。”
他们的对答多么自如。挂不得兔子自己都自嘲,是没有办法不耽溺于这样的爱情——方家给予的爱,是盛夏的烈日骄阳。再美好的冰晶,即使冒着终将融化的危险,又怎能不仰慕呢?
是啊,谁叫我是你的老婆,你最亲密的爱人,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半肉体和灵魂。于是,我之前用尽全力,讨你的欢欣。我但愿这个世界上所有欢笑笙歌都是你带给我的,同样,我们也是共担风雨的人。所有风雪,我都知道有你站在我身后。纵然远隔天涯海角,我也知道,我们永远不会离散。为着这些缘由,我才会从不贪恋那些春光,留在我面颊上的点点光斑。我才会熬过过去那么多苦难,一天天一夜夜坚持这痛苦的呼吸到现在。不然我早就辞别人世,去做个无牵无挂的鬼魂了。我宁愿不愿意在你的爱意炙烤中走向毁灭,也不愿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间飘飘荡荡。
我最怕的是孤独。只有你的怀抱能帮我逃脱得掉。
因为你我才知道什么是生同衾死同椁。那是一种生生世世的牵挂。即使来生的我,也许不会理解的。
“我真不懂。你怎么会看上这样的家伙。”
来世的我一定对我们这点微茫的幸福嗤之以鼻。他还嘲笑道,“他值得你牺牲了自由吗?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吗?没有他,你什么都不会了?你甘愿成为附属品,成为衬托鲜花的绿叶吗?”
我还是迷醉在这尘世的幸福里,“是啊,所以你不懂。”
“为了他,我宁肯死去的。”
情深至此,我才知道,不能一同死去,是这样痛苦的事情呀。
这是我来见你的理由。我明明不敢独死,也不敢独活。只因为我,还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