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过往 顾烟容巷中捡沈却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早晨，因为太早，天光还有些暗淡。
连路上零星行人都显得陈旧而疲惫。
顾烟容不喜欢住宿，向来是自己骑自行车走读。
她喜欢骑自行车，风流经身体时，有一种自由的感觉。
在巷口看到蜷成一小团的沈却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就停下自行车走了过去。
那时的顾烟容喜欢多管闲事。
如同她出手保护被校园霸凌的闻月，看到一个人蜷在巷中的沈却时，她便突然觉得，躲在小巷子里的那个人，看起来很难过，应该有个人去安慰他。
当时她没有深思，为什么沈家少爷，即使是私生的，会出现在那样一个逼仄阴暗的小巷。
她慢慢走近，靠在墙角的少年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
顾烟容先是被他苍白糜丽的脸晃了眼睛。
他实在不该出现在这条昏暗狭窄的小巷。
他真漂亮，简首不像人，像一束偶然间落了进来的苍白月光，照亮了满地灰尘。
下一瞬，她却发觉沈却好像很不舒服。
他唇色发白，身体靠在粗粝的墙上，好像有些不稳似的微微发颤，唇间还带着被他自己咬出的血，额发被汗水浸湿，冷汗晶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让顾烟容心头一颤的，不是他漂亮的脸，而是他的眼。
许多人说沈却很凶，却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有一双漂亮却悲伤的眼睛。
那双眼看着她，像失落太久的枯井，深不见底，无人问津，连最后一滴水也干涸。
“你怎么了？”
愣了片刻，她终于开口。
少年脸色很苍白，却只是冷漠地别过脸。
“没事。”
连声音都是冷的，像是被冰封了千年。
他说着，就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只是他嘴上逞强，瘦削的身体却是很诚实地晃了两晃，靠着墙便往下滑，整个人无力地坐倒在墙角，两手用力抵着胃腹，面上几无血色。
顾烟容连忙蹲下，握住他的手腕。
这一握，她发觉沈却原来这样瘦，连手腕都很薄，她几乎不敢用力，生怕捏碎。
裹在宽大校服里面，少年腰身细细薄薄一片， 此刻胃腹被他自己按得凹陷下去，看起来格外骇人。
“别这么用力，”顾烟容连忙制止，“会伤到的。”
少年沈却皮肤白皙，汗珠顺着眉骨的弧度淌下来，像是被大雨冲刷过一般，眼尾因着疼痛泛红，瞧着她的眼神灰暗无光。
他默不作声想要挣开她，只是顾烟容力气实在很大，他又痛得脱力，竟然真的被那只温热的手拉开了。
胃里失去压制，痛得更厉害。
沈却微微皱眉，忍着痛不情愿地看她。
他不知道，他惨白着一张脸，眼尾泛红的样子，看起来很脆弱，像极了被雨淋湿的狗狗。
顾烟容从书包中翻出一张暖宝宝，不由分说掀开沈却衣服下摆，贴到了贴身的衣物上：“用这个，好用。”
沈却身体微僵。
他不明白这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为什么能把这样亲密的动作做的这样顺手。
明明就连他的亲生父亲，都从来没有这样对待他。
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唇瓣亦是青白如纸，便连原本凛冽的眉眼也显得十分脆弱。
他轻轻眨了眨眼，忽地，有眼泪坠了下来。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时候、被父亲责骂殴打的时候，都从来没有哭过，为什么这时却突然流泪。
他不明白，只是抬手，笨拙地擦去眼泪。
明明，在别人面前控制不住眼泪，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可为什么……为什么，竟然有些想让这一刻更长一些。
少年纤长的眼睫被泪水粘湿。
他尚没有察觉，自己原本靠着墙面的身体，己经不易察觉地微微弓了几分，更加向身前的女孩倾近。
顾烟容指尖触及他泛红的眼尾。
沈却没有推开她，只是微微用力攥紧她敞开的校服衣摆，指尖苍白，又很快松开，唇瓣微张，轻轻颤着：“别……”他唇色淡而青白，像是失了颜色的花，看起来极为脆弱。
顾烟容试探着握住他苍白冰冷的手，像小心翼翼捧起一片雪。
“是不是胃疼啊？
疼的厉害吗？”
她实在没想到，凶名在外的沈却，竟然会在她面前疼到哭。
同时忍不住怀疑，这样的人，漂亮又可怜，会如旁人口中说的那样凶狠恶劣吗？
毕竟，从来只听说沈却脾气不好，身上时常带着伤，却从来没有人目睹他斗殴。
少年眸中似有水雾，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轻而缓，像是潮湿的黑夜，还裹挟着些雨意：“疼。”
他白得有些病态，像是夜里悄悄落下来的雪，太阳一出来，就要悄悄融化了。
这样轻颤着说着疼，让顾烟容心头蓦地一阵发疼。
疼，该怎么办呢。
她轻声开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虽然得耽误些时间，送完他再赶去上学肯定会迟到。
沈却摇摇头，“会耽误你，我也不能回去。”
他垂下眼睫：“我没事的，你走吧，别迟到了。”
那怎么行呢。
既然沈却也要上学，干脆载着他。
于是顾烟容让沈却坐上自己自行车的后座。
粉色的自行车，顾烟容跨了上去，支住地面，转头看着沈却，笑意浅浅从眉梢眼角溢了出来：“快上来，我蹬的可快了。”
沈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此前，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笑。
这样温煦，独独看着他，等着他，念着他的笑。
他坐上顾烟容的自行车。
女孩身量纤细，从校服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也很瘦。
但是却很有力量。
那是一种强大的能量，来自她骨子里盎然的春天。
天空渐渐亮起来，沈却的视线越过顾烟容肩头，看前方被照得发亮的路面，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安稳，像一片永恒的沙漠，他可以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坐着，任风拂过发梢。
可她只能陪他这么一小段路。
沈却捏住她的衣角，不能施加任何重量，像一阵偶然停留在她发间的风。
路过她，悄悄在她身侧停留片刻，贪恋她的温度，赶在被她察觉之前，快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