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垃圾山纪年
腐坏的蛋白质在铁皮桶里鼓胀收缩时像在打嗝，报废的离子电池每隔六小时会发出垂死般的蜂鸣，至于那座由建筑废料堆成的二十米高坡——当海风吹过生锈的钢筋孔洞，整座山都在哼一首沙哑的摇篮曲。
"小渊！
七号回收站来新货了！
"老周用机械义肢敲打着波纹钢围栏，锈红的指节在暮色中溅起火星。
这个退役的星际货船焊工总能在压缩罐头抵达前半小时收到风声，他缺损的听觉神经反而对地面震动异常敏感。
顾渊只是看了一眼三百人的逃亡者社区瞬间苏醒。
穿胶皮围裙的红姐掀开防水布，露出她私藏的电磁撬棍；蜷缩在排污管里的鼠爷第一次摘下防毒面具，露出烧伤的脸；连终日瘫坐在轮椅上的茉婆婆都攥紧了扶手里的脉冲匕首。
这是贫民窟不成文的规矩：谁最先触到货箱，就能多分一管营养剂。
但顾渊总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七岁的瘦小身躯像一道灰影掠过钢架，露趾的军靴精准踩在每个受力点上。
他在第五个转弯处超过红姐，借着倾倒的混凝土块跃过鼠爷头顶，最后抓住垂落的电缆完成弧线摆荡——货箱坠落扬起的沙尘还未落定，男孩己经趴在箱顶用铁片撬锁。
"这次有草莓味的吗？
"小满踮着脚喊，她褪色的红发绳在风里乱成晚霞。
这个总跟着顾渊的十岁女孩坚信，宇宙某个角落肯定存在不会过期的草莓罐头。
货箱轰然开启时，三百双眼睛同时凝固。
不是军用口粮，也不是医疗包。
箱体内侧用荧光涂料写着"第九殖民星儿童福利院"，塞满褪色的毛绒玩偶、缺页的图画书，以及三十西套印着卡通飞船的餐具。
"是...儿童节物资。
"老周的机械手突然垂落，螺栓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人群传来压抑的抽泣，某个母亲抓起兔子玩偶按在胸口，绒毛立即被泪水浸成深色。
顾渊的指甲陷进掌心。
他认得这种箱子。
西年前被装进同样货箱时，他听见外面传来妈妈最后的尖叫："小渊要活下去！
"。
而现在，这些承载着破碎愿望的遗物，不过是上等人定期清理的"记忆垃圾"。
"都别动！
"男孩突然张开双臂挡住货箱，"这些东西...能换更多营养剂！
"说谎的灼烧感从喉头漫到耳尖。
其实他知道黑市商人只回收金属，这些柔软的旧物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但当他看见小满把脸埋进泰迪熊肚子的模样，看见茉婆婆用颤抖的手抚摸童话书插画时，某些更深的东西在胸腔里翻腾。
深夜，顾渊在混凝土墙刻下誓言。
月光把男孩的影子拉得很长，铁片与墙面摩擦迸溅的蓝火花，像极了殖民舰坠毁那晚划破天际的流星。
老周默默递来冷光棒，红姐把抢到的毛绒玩具堆在墙角，小满用捡来的蜡笔给刻字描边。
"等游乐园建好了，"女孩把红色蜡笔涂到墙外，"我要坐在咖啡杯里吃真正的草莓蛋糕。
"三百个幸存者陆续聚拢。
有人放下珍藏的合成糖块，有人挂上捡到的生日贺卡，鼠爷甚至贡献了私藏的喷漆罐——那个歪扭的誓言逐渐被花朵、星星和手掌印包围，最后变成垃圾山最鲜艳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