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切齿,“你个小蹄子,谁让你在这唱曲儿的,引得贵人注意,想翻身进前院?”
他怒视着欢喜,喋喋不休,“贵人是你这种糙人能伺候的?也不怕说错话挨了板子?有你那瘸子老爹还不够,还要你也成了残废?”
欢喜抿着唇,不敢犟嘴。
班主说的对,自己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人,平日里也只会烧烧炉子。
至于戏曲,无非是自己刚进院那年,隔着墙,听着那头戏子们练嗓,心中崇拜不已。每每闲暇,都会蹲在墙边跟着他们咿咿呀呀偷学。
班主瞧着她沉默,当是听进去了他的教诲,缓和了点语气,
“二公子叫你去唱曲儿,那你就去罢,但有一点,切莫胡言乱语。”
说罢指着胡同尽头的地方,“去那洗干净些,至于衣裳。”他打量着欢喜破烂的布条子,“去找你芳哥哥要一件去。”
欢喜沿着胡同走到尽头,那是满椿楼戏子们沐浴的地方。
欢喜平日里都不得踏入前院,只是遥遥见过那群戏子,嬉笑着进去,又清爽的出来。
她紧张的环视着院子,和自己常年住的地方不同,这边的地面比她卧房还干净。
整齐的地砖铺满院子,拱形门旁还生着一棵梨花树,空气中尽是清爽的气息。
院子南侧的房,正敞着窗。透过窗子能看见一个男子正晃着蒲扇,唱着曲儿。
唱正是当下最热的《鸳鸯戏》,欢喜见他唱戏时的神情妩媚动人,遥想自己平日里过于生硬。
原来在墙的那头,戏子们的神情竟这般模样。她学着那人的模样,眯缝着双眼,跟着哼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和那人声线重合。男子转过身,发现了正在沉迷其中的欢喜。
他走出来,温柔唤着,“欢喜?”
欢喜回过神,觉得自己打扰了对方,有些不知所措。
心虚的回应,“芳哥哥。”
文芳和她差不了两岁,平日里虽明面上没来往,背地里却总是教她一些基本功。
文芳从前有个妹妹,早早就在乱世被土匪掳去了,他见欢喜和自己妹妹年龄相仿,平日里也愿意多往来。
一来二去得知欢喜对戏曲感兴趣,便背着班主偷偷教她。
文芳露出一副安慰的笑,“欢喜,怎的进了前院?”
欢喜想起自己的目的,
“芳哥哥,我想借一件衣裳。”
她顿了顿,“班主...班主叫我来的。”
文芳一听是班主的指示,也不多问,转而去给她拿了件青色长衫。
“这件是我前年的衣裳,你这般瘦弱,这件能穿。”
欢喜接过长衫,柔软的料子在手中似是要滑走,这是她第一次穿这么干净好看的衣裳。
她双颊微微泛红,激动的道谢。
沐房里氤氲的雾气缭绕,迷的她睁不开眼。她仔细瞧着屏风后的浴桶,那是她第一次见的玩意。
她解着自己身上的破布条,不过一会,一个平坦的身板伫立在沐房...
她有一个秘密,其实自己是一个男子。
———
金康末年。
腊月。
满城被皑皑白雪覆盖,凛冽的吹过干枯的树干,发出呜呜的哀嚎。
一夜雪后,一个一瘸一拐的人拖着扫帚清理着偏门的雪。
他遥遥望着,门旁的雪比别地突出一块儿。缓缓走去,轻扫着那堆“雪”。
然而“雪”似是扫不动,他定睛瞧着,哪是雪?是个瘦弱的小娃娃佝偻的趴在地上。
他操着一口公鸭嗓子,询问,
“还活着吗?”
对方没回应,他委了委身将人抱起,一瘸一拐挪进自己的小破屋。
破旧的草席上,铺着一个满是漏洞的褥子。他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小人儿放在上边。
又去院里拾了几块残木,丢在火盆里点燃,放置在小人儿的身旁。
就这样一直守着,直到夜深了,那小人儿才动了动,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声音极其难听,不男不女的嗓音,“我是刘烨,你叫什么。”
刘烨瞧着她,似是六、七岁的女童模样。
女童干瘪的唇,一张开就撕裂的渗出了血,她嘶哑的回应,“柳...”
“柳什么?”
她摇摇头,似是忘却了。
刘烨瞧着她,可怜她。
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城中闹饥荒,还有土匪横行。如此小小年纪独自一人,险些冻死在门前。
就算捱过了冬天,也难保不会遭遇其他不幸。
他有些心软,
“我是个阉人,没得后代,我来养你,你给我送终可好?”
女童眼神迷茫,应是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他又拨弄了一下火盆,
“好好睡吧,闺女。”
后院莫名多个人,满椿楼的主人很快就知晓了。他摇晃着一身肥膘,一脸嫌弃的打量着席上的女童。
“我说刘烨,你捡什么不好,捡这么个糟心货。”
“我可告诉你,你都是我发善心养着的,甭想让我替你养她!”
刘烨恭着腰,陪笑,
“班主,您别动气,这丫头吃的不多,我分给她就是了。多个人给您干活儿,您就发发善心,给她留下吧!我保证不会给您添乱的!”
班主扫了他一眼,嗤他一下,
“别让她在我眼皮底下晃!”
刘烨激动的跪地上给班主磕了俩头,惹得班主连连摆手,
“别拿你从前宫里那套,现在都什么年月了,别动不动跪了。”
从那天起,刘烨就和女童生活在了这个满是浓烟,木墩子的后院。
只要有一口吃食,他都紧着她,自己的衣裳也都分给她穿。
见她时常会对自己笑,便想着给她起了个名,
“欢喜,你觉得如何?”
女童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点点头。
———
欢喜知道,干爹他们都当自己是女娃娃。原是自己生的比寻常男子娇媚。
他望着水桶里的倒影,常年营养不良的小脸显得憔悴,圆圆的杏仁眼却添了几分姿色。
沐浴洗净之后,他换上那件青色长衫,许是自己太瘦弱,根本撑不起。
如此显着,倒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