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声压声声,黄沙滚滚复滚滚。
在被老皇帝赐了个“吞狼”名头的长城外,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军浩浩荡荡、策马扬沙于塞外,而在远处,有十八道模糊身影,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十八人皆脚踢马靴,腰悬圆月弯刀,身披黑色甲胄,脸覆黑铁面具,看不出相貌性别,却有个为天下人所熟知的名字——燕云十八骑。
在一处距离漠北白驹州三百多公里外的赤山峡谷内,厮杀惨烈,铿锵声与嘶吼声相互交织,不断在谷中回荡,震人心魄。
漠北蛮子与胯下马匹的尸体被有意的堆砌在一起,形成了可阻拦骑军多次冲锋的人为屏障,此后开始的马下拼杀让双方死伤惨重,被围剿一方的杨家边军所剩无几,只剩一人堪堪站在尸体扎堆形成的尸山之上,那人散发披肩,手提一杆天下闻名的长枪破阵,脸上带有的一副狰狞面具,在鲜血的沐浴下变得异常血红,仿佛那双空洞的面具之下,确有一双鬼眼熠熠。一些看到这张面具的漠北士卒忍不住心生胆寒之意,一时竟再无一人敢上前。
在那赤山峡谷的高处,一片荒芜平原上,有一位骑乘着高头大马的披甲武将正注视着下方战事,看着谷中垒起的尸山啧啧出声,“了不起,难得的勇武双全,若不是有你的神机妙算,真要让这位鬼将军捅了***,后果不堪设想。”说话间,武将看向了正站在马匹一侧的儒生青年,青年身材细长,身后背有一只翠绿色的小竹箱,在这黄沙滚滚的边塞尤为突兀,青年手心正紧紧握着一根行山杖,默不作声的注视着战场。
武将右手松开马缰,横放在眉心处遮挡高处的熊熊烈日,隐隐可见极远的南方有座高城轮廓,轻叹道:“若无南边一高城,天下皆如吾瓮中。”
一直沉默的儒生开口道:“天上那颗北斗煞星气运已尽,武威王撑不了多少年了。”
武将听到这话来了兴致,他委实好奇一事,便问道:“且不说你,只说那左贤王,明明与你一般都是中原聪明人,可为何你们一个个的都心甘情愿跑来为我大漠谋取国事?”
儒生答道:“左贤王多年所学,一身屠龙技术,若在春秋定然会有所建树,可惜晚了几年,中原已经没有了他可施展才学的地方,可左贤王书生意气过胜,为了一展胸中所学,这才来到这大漠之地,想要用一身屠龙技术,杀一杀那条中原窝着的肥龙。至于我嘛,所求不过四字而已,天下归一。”
听到这个答案,原本颇有些看不起这位儒生的武将咧了咧嘴,他看向南方大笑道:“是我大漠,归一天下!”
这位在大漠手握重权,大漠王庭武将极致双王之一的左谷蠡王,终于第一次正眼看了身旁儒生一眼,他内心深处,最开始并不相信和看好这位名叫春舂的中原人。而春舂在那次朝会上毛遂自荐的“请君入瓮之策,也只是让他觉得儿戏,可在那场朝会尾声,此人只说了四字,就让那位他由衷敬佩和畏惧的大汗答应了他的策略,并且愿意因为他的空口说白话,耗费周折的在西边捣鼓出百万大军压阵的架势,甘愿让近五万人白白死在那长城外,只为了更大程度确保这里的伏围机会。左谷蠡王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这位堪称意气风发和不可一世的少年最后只说了四个字,家师贾生。”
迎着圆日,燕云十八骑在同时赶到了赤山峡谷的入口。
千里奔袭,早早就跑死了数匹神驹,这燕云十八骑的领军头领身后的黑色披风咧咧作响,胯下的军中好马早已口吐白沫,几近极限。头领先行换马,在他之后的十七人也都干净利落迅速换马骑乘,那身后披挂黑色披风的领军头领大声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随着那领军头领的一骑当先,十八人如一根尖矛,扎进了对方要害。
在高处看到那十多个黄沙身影的左谷蠡王有些惊讶,“不对劲。这支骑队这个时间在这出现绝对不对劲。”
儒生看向南边那座高城,他微微躬身,像是在向某人致意,随即说道:“大王,可以走了。”
左谷蠡王看向峡谷中那依旧站着的武将,他咬了咬牙,虽然最开始春舂就就说过可能会发生意外,但看到到嘴边的肉就这么溜走,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儒生转身下山,无奈道:“在这种状态下还要时常调换一口纯粹真气,左谷蠡王身为一介武夫,眼界想必不差,看不出这位鬼将军早已气力枯竭,只是靠着一口纯粹真气硬撑着吗?”
左谷蠡王冷哼道:“比起看他一身境界荒废,我还是更想摘下此人的脑袋。”
话虽如此,但左谷蠡王还没傻到用一个废物的命来换自己这条命的地步。武威王的嫡长子,原本要世袭罔替,接过那杆杨家大纛的人,却沦为了一个废人,哼哼,好像比起杀了他,这样也不错,想到这,左谷蠡王轻踩马鞍,缓缓跟上了儒生。
很快,一直遥遥跟在燕云十八骑身后的飞羽轻骑军也来到了赤山峡谷入口,飞羽轻骑的主将是一位身高七尺,黑发半白雪霜的军中老卒,他在看到赤山峡谷那一骑后心中一直悬而未落的大石才终于稍稍放下一些,他与身旁一位年轻副将两人策马到那名身后披挂黑色披风的将军身前,这位跟随老将军一直征战过春秋的老卒焦急询问道:“杨头领,殿下可还活着?”
杨头答道:“性命无碍,受伤极重。”
老卒忍不住怒骂几声,忍住焦急,与身旁副将嘱咐道:“派斥候分散去往五十里外看着点,免得还有其他动作,再派些老卒去多打点水来。”
等副将领命离开后,杨头领只带着老卒一人进入了山谷当中,血肉横飞,鲜血四溅,残肢断骸遍地都是,剩下的骑卫正稳稳的分成两排,并列而站,身上杀气极重。
哪怕身为飞羽轻骑的主将,可谓是杨家军中数得上号的大将军,也不知道眼前十几个人的相貌性别和底细,真的仿佛是幽灵一般。当看到躺在地上的武将后他急忙下马,走到殿下身旁蹲下,残破的甲胄已经褪去,胸前几处血肉模糊的刀口可见白骨,干涸的鲜血将衣衫与皮肤紧紧凝连在一起,当他察觉到细微的呼吸声后才算终于放下心来。他环顾四周战场,说道:“记得早年与大将军一同攻打梁国的京城,在即将破城之时,有位剑仙手持一柄长剑,仅凭一人,就死死守住了城门,使得我们多折了上千个袍泽。殿下这次所做,比起当时那位剑仙怕是犹有过之。”
杨头领那副铁面具下看不清面容,但他的双眼却目露幽光,他翻身上马,转头沉声道:“左征,殿下就交给你了。”
名为左征的老卒一愣,抬起头问道:“杨头领不一起回吞狼城?”
杨头领点了点头,“水月先生亲令,不管殿下是死是活,我们与你的飞羽轻骑都要替殿下走这一趟白驹州!”
左征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十八人翻身上马,朝峡谷外狂奔而去。
在其走后,被特意留下的飞羽轻骑副统领和百余人进入了峡谷,送来水和处理袍泽们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的武将就要起身再战,一直守在身旁的左征急忙拦下,他焦急喊道:“殿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武将不再挣扎,静静躺在地上,只是细声问道:“左叔,还有几个袍泽活着?”
左征一愣,环顾四周,黯然道:“没有了,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