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热浪裹挟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我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张写着“蓝岸咖啡”的便签纸己经被汗水浸湿,边缘也卷起了毛边。
“金小姐?”
身后传来一个试探性的男声,让我浑身一激灵。
我转身时,高跟鞋不小心碾过了窨井盖,金属碰撞的声音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
一个穿着藏青色POLO衫的男人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他胸前的鳄鱼标志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您是王医生吧?”
我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指甲用力掐进了掌心。
刚才被地铁三号线挤变形的衬衫裙还紧紧贴在我的后背上,当咖啡馆玻璃门里涌出空调冷气的瞬间,我听到自己锁骨处细细的铂金项链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叮”响。
在靠窗的卡座里,他翻开菜单的动作就像在手术室里执刀一样:“法式鹅肝配松露酱,再来一瓶2009年的拉菲。”
当服务生露出为难的神色时,我赶紧点了一杯冰美式,却被他像看异类一样的眼神扫过我膝盖上褪色的帆布包。
“听说金小姐是从加拿大回来的?”
在银质餐刀划开鹅肝发出的滋滋声中,他掏出手机点开相册,“上周我刚给卫生局的张处长做了痔疮手术,这是术后的合影。”
我盯着照片里躺在病床上的中年人,叉子上的蓝莓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落地窗外,陆家嘴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锋利的光,恍惚间我又想起了三个月前在多伦多机场,我妈妈抹着眼泪往我行李箱里塞红枣桂圆的样子。
“现在海归可不值钱了。”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我上个月刚全款提了一辆宝马X5,副驾驶还缺一个懂事的女主人。”
冰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亚麻桌布上,洇开了一个深色的圆斑。
我后槽牙咬得太紧,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淡金色的光芒——就像在枫叶国暴雪天迷路时,突然看到便利店暖黄色橱窗的那种光晕。
“您知道加拿大北极贝的捕捞季是几月吗?”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清亮得有些不真实,“就是您吃刺身蘸芥末酱油的时候,潜水员要在零下二十度的冰海里作业六个小时。”
王医生举着红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托着腮望着他鼻尖冒出的汗珠,继续用选修课上学来的水产知识对他进行轰炸:“对了,您刚才说月薪五万?
我房东阿姨的儿子在字节跳动当程序员,年终奖就能买您半个车轮呢。”
当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时,我藏在桌下的左手正死死地掐着大腿。
首到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撞翻了门边的绿植,我才惊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了。
在玻璃窗的倒影里,我就像一只误入宴会的煮熟的虾子。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起来,锁屏上跳出了妈妈发来的六十秒语音方阵。
我抓起包就落荒而逃,却在推开旋转门的瞬间,听到收银台两个服务生憋笑的窃窃私语:“这是第九个了吧?
这周第三个被气走的……”淮海路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我蹲在共享单车旁给闺蜜发消息,指尖停在“这能力有问题”的吐槽上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刚才在咖啡馆里如有神助的勇气正在急速消退,此刻就连便利店小哥问“要不要加热饭团”都让我耳朵尖发烫。
暮色降临时,我站在公司楼下仰头数着窗户格子。
二十七层的写字楼就像一块发光的千层蛋糕,最顶上那层行政酒廊的落地窗映着晚霞,而我的工位在五楼的拐角处,紧挨着永远飘着咖啡渣味道的茶水间。
电梯门打开时,李姐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鞋迎面走来。
财务总监的香奈儿套装永远笔挺如新,此刻她扫过我泛红的脸颊,珊瑚色唇膏勾起的弧度让我突然想起了面试那天——她也是这样笑着,把我的人事档案轻飘飘地扔在桌上说:“加拿大约克大学?
没听说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