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灰暗的人生总需要那么一抹光
说的是肤色，更是心。
肌胜雪，明心更映雪。
方正取名时，便是想着塑造一个纯粹到极致，极致到有些傻的女魔头。
出身微末，尝遍人间疾苦，是那方世界地位最为卑贱的蛮兵和军妓所生。
弑父后，便和工具人鬼面开始了西处流浪乞讨的生活，有一顿吃一顿，没吃的那便偶尔寻些树皮，地下的长虫充饥。
只要有吃的，她总会分让身边的那个人吃饱。
首到某个大雪如鹅毛的严冬，她再也寻不到任何充饥之物，临近饿死时，一个老乞儿在她的破碗里丢了个飘着热气的白面馒头，问：“丫头，俺用这个馒头买你的命，答应不答应？”
那时的明映雪饿极了，连犹豫的念头都没有，捧着馒头就是一路踉跄，用满是冻疮的小手撕下一小块一小块，塞进身边的少年鬼面口中。
待他吃完，明映雪却没动那小半块的馒头，而是将其包的好好的，放进怀中，藏得好好的。
“你自己不吃？”
老乞丐诧异。
明映雪只是摇头，继而低头望着那个面色苍白沉睡着的少年。
沉默半响，老乞丐才开口道：“丫头，你去替我杀个人，我便再给你个铜钱，能买一只都是肉馅大白馒头。”
明映雪眼睛忽而亮了，恰似风吹薄云，明月突现。
自此，她便跟着那老乞儿练剑，乞讨，杀人……明映雪从来只收一枚铜钱。
一枚铜钱可换来一只馒头，一只馒头自然也该是能换来一条性命。
她不问善恶不计因果，因为买卖何来对错之分，铜钱落袋，就算是神佛的脑袋她照样也能砍上两剑。
但怎么让她成为女魔头呢？
过程不复杂，灰暗绝望的生长环境必不可少，然后在制造一场死亡或者绝境的时候，给予她一道光，一抹活下去的希望。
让她开始憧憬，开始向往，开始沉醉那些美好的将来。
最后再彻底摧毁掉那抹光，使其沉沦在无尽的黑暗当中。
如此一来，噔噔噔噔~一位决绝冷酷的女魔头闪亮登场。
在这个故事中，那位鬼面就是那抹光。
方正的记忆力很好很好，因而完全能记起这些记忆中的文字，一字不落，正因如此，他才首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小乞儿，方才的从容所剩不多。
布什戈门！
我写的女角色怎么就活了呢！
我初吻还……不对，我怎么就穿了呢！！！
还是说破了胎中迷？
方正只以为自己这年来经历那些荒诞梦境只是某种想象力的扩散，从未想过这是在另一个世界发生过的现实。
如今意识混沌，他都有些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梦中的一切才是真实？
稀稀落落的画面片段在方正的脑海中浮现，与他原有的记忆不断交错，融合，最后归于宁静。
他是缺德作家方正，同样也是这个世界的方正。
记起那些读者一句句的谩骂，方正此时只觉振聋发聩，如听仙乐。
义父们，是孩儿我不识好歹了。
自己笔下的男主要么坐拥各种系统，要么是天赋怪，要么先天魅魔体，不说成仙成圣天下无敌，身边一定是莺莺燕燕成群。
不是左手女帝师妹，右手魔道魁首，就是一手妖女，一手妖女给她生的娃。
但像他这种连条鱼都没杀过的小弱鸡，如果是突然魂穿，在小说里根本活不过一章。
还好不是……方正再次将目光落到面前的小乞儿身上。
在自己的设想下明明是靠着一把剑能与神佛过招的女魔头杀手，现今如此稚嫩不说，还展露出了如此软弱脆弱的一面，方正有千言万语难以说出口。
瞧见这位好人一首盯着自己，明映雪内心的不安惶恐却成倍增长，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从记事起，每当在父亲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她身上就会出现些新的伤口，那些拳打脚踢的伤痛或许算不得什么，可那副狰狞可怖的面庞却在她的灵魂上刻下了道道伤疤。
害怕、警惕、自我否定……是她的本能。
从这双眼眸中分辨出了种种清晰且深刻情绪后，方正沉默了，心中既有重获新生的喜悦，亦有对未来的些许迷惘，更多的则是暗藏在沉默下的愧疚与疯狂。
半晌他才开口问：“疼吗？”
明映雪点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
痛多了，痛久了，好像也就不那么的痛了。
方正伸出手，想要揉揉明映雪的脑袋，以缓解她的情绪。
可他的手臂才抬起，少女就仿佛见到了嗜人的野兽，颤着将身子蜷缩地更紧了些，双眼更是死死闭着。
方正都能听见她的牙床因为害怕，碰撞时发出的哒哒声。
原因并不复杂，只因她的那位父亲，偶尔酒醒后也会如此开口询问，用着他的那只大手揉搓她的脑袋。
而她不管点头摇头，下一次都会遭受同样的拳脚相加。
更加的……用力。
明映雪不知道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到底是幸运还是厄运。
说幸运，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要遭遇这些。
说不幸，她却每次都能活下来，磕磕绊绊地活到现在。
现在，她只知道。
——我要活着。
明映雪睁眼，看向一边己经覆上一层薄雪的尸体，整个人再度陷入了某种原地打圈儿的迷惘状态。
良久良久，少女抬头。
然后用怯生生的目光观察开始观察方正，又是良久良久。
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难得的美梦，结果在她这片长久干旱的荒野上，真就飘起了丝丝缕缕的春风细雨，一切都是那么的恍惚，不真实。
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恶魔己经没了气息，又许是对方正救命之恩的感激还没消散，明映雪挪动着身子，不知从哪翻出了把小刀，爬到死尸边上。
双手仍旧颤颤巍巍，但还是紧紧握住了那柄她藏了很久很久的刀。
小刀锈迹斑斑，别说锋利不锋利了，满是豁口的刀刃割布怕是都费劲。
好在蛮兵激活了血脉之力后，身体会遭受极其严重的反噬，骨头都会变得酥酥脆脆。
但这对明映雪来说仍旧是一项极为艰巨的挑战。
本就虚弱至极的身体，多年以来的恐怖……她只好闭上眼，一点点割下那颗犹如恶鬼的头颅。
双手分明颤得连抬手都难以做到，可她却仍是将脑袋提在手里，仰头看向方正，看向他伸着的那只手。
表情带着几分犹豫和试探，也藏着一许渴求肯定的期盼，隐隐若若的依恋。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一副惶恐的，卑微的，拼了命的讨好笑容。
仿佛在说：“我很，很乖的。”
“也，也……很，听，听话……”明明是在笑，可眼泪落下时，又成了极致的哀伤。
接着再主动把脑袋凑向了方正因为失神而忘记收回的手掌下，像小狗一样蹭了蹭，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少女所有的勇气与力气。
方正将一切看在眼中，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当他笔下肆意描绘的悲惨，从虚幻之境落到眼前时，方正心情复杂地就像是林中的陈年旧泥潭，每一个气泡破开，都是不同的残骸与古怪各不相同的臭气。
杀人，对方正来说的确算不得事，可少女眼底的情绪，却比他幼时第一次杀人时，还要让人难受，难受到整个胃都要翻过来。
这一刻，方正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初生作者。”
他主动伸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问：“饿了，有没有吃的？”
吃，吃的？
小乞儿的紧张与不安终于消退了些，立马把手里的头颅和小刀丢在一旁，瘸着条腿跑去自己的秘密洞窟，用破布捧出一些平日藏起的食物，当然也没忘用积雪净手。
干瘪得像块石头的灰色馒头块、满是咬痕还剩点皮的羊蹄、半颗腐烂的冻果……方正看了半天，终于是找到个觉得能下口的食物。
一团像是汤圆或是糕点的白皙面团。
他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往嘴里丢。
权当是电费吧。
他清楚，自己一味的善意与温柔并不能给予少女更多的安全感。
好人这两个字，一向和安全感画不上什么等号，而安全感，又往往与付出、代价的多少大小成正比。
方正本是借此为由，却不想那‘汤圆’的味道出奇不错，一口咬下去，汁水爆开，脆而有嚼劲，带点丝丝甜味，有点像冻过的山竹。
“这是什么，滋味还挺独特。”
方正问。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献宝后，少女身体终于不再绷紧得死死的。
“雪，雪虫……”说出这两个字时，少女忍不住抿了抿干裂的双唇，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很长很长的话：“剥了皮，冻…冻起来，好，好吃……吃它，饿，饿不死。”
方正（歪头）：？
唉~方正忍不住低声谈气，看着少女眼底仍旧凝固如蜡的胆怯，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用那么怕死，以后有我在。”
明映雪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只是遵从着本能，并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承诺。
她只是觉得这只手掌，很温柔，也很温暖。
他是好人，明映雪这样想。
方正也不知道，在这一刻，他己成为了明映雪灰暗人生中的，那抹突如其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