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工塞进他手里的图纸紧贴着胸口,被汗水洇湿的边缘正在慢慢卷曲。
透过门缝,他看见十几双沾满泥浆的雨靴碾过满地纸屑,最外侧那双三接头皮鞋的鞋跟上粘着片玉兰花瓣。
"搜!
"嘶哑的嗓音像是用砂纸磨过。
李川认出了这个声音——去年春节值班时,他在传达室听过同样的声音给张副书记拜年。
手电光束扫过暗柜的瞬间,值班室突然陷入黑暗。
远处传来变压器爆炸的闷响,青弋江对岸的霓虹灯集体熄灭,整座城市仿佛被按进浑浊的江底。
李川摸着墙根挪出后窗时,雨靴陷进了温热的淤泥。
江滩上歪着辆倒骑驴三轮车,车斗里散落的水泥袋印着"胡记建材"的红色印章。
他抓起把水泥抹在脸上,冰凉的颗粒混着雨水流进嘴角,泛起诡异的咸涩。
水利局后门的值班室亮着灯。
李川贴着墙根潜行,听见王美兰尖利的声音刺破雨幕:"档案室怎么还没清理干净?
那些泛潮的......"声音突然像被掐断的磁带,变成模糊的呜咽。
透过气窗,李川看见张副书记的紫砂杯搁在办公桌上,杯口袅袅的热气扭曲了王美兰涨红的脸。
女人的翡翠耳坠在台灯下摇晃,张科长毛茸茸的手正掐着她的后颈,像捏住只垂死的天鹅。
"陈老头活不过今晚。
"张副书记的食指在杯沿画圈,"倒是那个大学生......""处理干净了。
"张科长松开手,王美兰瘫坐在红漆地板上剧烈咳嗽,"采砂船爆炸时,有人看见他跟着陈工......"李川的指甲抠进砖缝。
他想起技术科那台被雷击的电脑,硬盘存储板上的十字螺丝变成一字划痕——和刚才那双三接头皮鞋的划痕如出一辙。
物证室的门锁挂着冰凉的铁链。
李川摸出陈工给他的图纸,就着安全通道的绿光展开——泛黄的图纸右下角盖着"绝密"钢印,设计日期赫然写着"1983.7",与向阳闸竣工时间完全重合。
"不对......"李川的手指在等高线上颤抖。
图纸上的闸基标高比公开数据低了1.2米,泄洪道位置往西偏移了十五度,而那个方向正对着胡家仓库新扩建的码头。
钥匙***锁孔的声响惊得他寒毛倒竖。
小雨抱着档案袋闪进来,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像道黑色的伤疤。
"川哥?
"少女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李川的水泥脸,"陈工他......""死了?
"李川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破碎的瓷器。
"比死更糟。
"小雨从档案袋抖出份会议纪要,八开纸上布满茶渍,"三小时前,局党委会议认定陈工擅自修改防汛数据,精神失常导致采砂船事故......"李川的拳头砸在铁皮柜上,震落了柜顶的《水文年鉴》。
泛黄的书页散开,露出夹在其中的施工日志——所有关于混凝土标号的记录页都被撕去,残存的装订线上粘着半枚指纹,在紫外线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这是陈工上周让我藏的。
"小雨突然抓住李川的手,指尖冰凉如死鱼,"他说如果出事,就去老闸找......"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李川把小雨推进档案柜,抓起施工日志翻到最后一页。
1983年7月15日的记录栏里,有人用红笔写了串数字:37.8°N,118.5°E。
"黄河三角洲......"李川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毕业设计时他研究过这个坐标,那是19***年黄河改道形成的沙嘴,沉积着整个华北平原的秘密。
破窗声在雨夜格外刺耳。
李川抱着档案跃出窗户时,看见楼下的桑塔纳正在掉头,车牌上的梧桐叶己被摘去,"皖A·K37"在路灯下泛着血光。
青弋江老闸的泄洪孔爬满藤壶,潮腥味里混着柴油的腐臭。
李川的手电筒光束扫过闸门时,突然照见个佝偻的身影——刘姐正蹲在检修口,枣红色毛衣浸泡在油污里,脚边散落着被剪断的钢筋取样。
"小川啊,"女人转过身,毛衣针在手里泛着冷光,"老胡让我给你捎句话......"她突然暴起,钢针首刺李川咽喉,"有些秘密就该烂在混凝土里!
"李川侧身闪避,后脑重重撞在铸铁闸轮上。
刘姐的钢针擦过耳垂,带出的血珠溅在施工日志上。
他摸到闸门操作杆的瞬间,陈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顺时针转三圈半!
"生锈的齿轮发出垂死的***,泄洪孔里涌出腥臭的黑水。
刘姐的惨叫声被激流吞没时,李川看见闸门底部浮起个密封铁盒,盒盖上用红漆画着个残缺的党徽——正是陈工在会议室摔打过的那个。
铁盒里的笔记本浸着江水泥浆,扉页上的字迹力透纸背:"83年7月,奉命修改向阳闸设计图。
县委王书记言:治水如烹鲜,当与民休息。
"李川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纸页,泛黄的笔记在雨中逐渐清晰:"七月十五日,胡某送来二十根金条,要求西移泄洪道。
夜间复查坐标,发现新泄洪道正对六十年代备战地下粮仓......"惊雷劈开夜幕时,李川听见了引擎的轰鸣。
桑塔纳的车灯刺破雨帘,张科长油光满面的脸贴在车窗上,像张被雨水泡发的死人皮。
"大学生!
"他的吼叫混着轮胎摩擦声,"把铁盒交出来!
给你留个全尸!
"李川抱着铁盒跃入江水的瞬间,看见对岸新开发的"江景壹号"楼盘正在雨中封顶,塔吊上的探照灯扫过江面,照亮了混凝土搅拌车里倾泻的灰色洪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