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红烛将尽的时刻,萧玉宁敏锐地听见了铜漏的第三声响。
那沉闷而又有节奏的声响,仿佛是命运在黑暗中敲响的警钟,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在她的心头。
绣着金丝鸾鸟的盖头,原本象征着喜庆与吉祥,此刻却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脖颈发酸。
她只能静静地坐在床榻之上,目光低垂,死死地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双手。
那双手,白皙而纤细,此刻却因为用力过度,指甲在掌心狠狠地掐出了月牙形的红痕,仿佛要将这满心的痛苦与不甘都嵌入这掌心之中。
外头隐约传来丝竹声,那悠扬的乐声本应是婚礼上的热闹点缀,此时却像是隔了层朦胧的水雾,飘飘渺渺地传进喜房。
当那乐声飘到她耳中时,早己没了最初的欢快与热闹,只剩些零星破碎的调子,好似是被命运无情扯碎的美梦。
八仙桌上,鎏金兽炉正悠悠地吐出龙涎香,那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本想营造出一种温馨祥和的氛围。
然而,这龙涎香的香气再浓烈,却也压不住她袖中鸩毒散发的苦杏仁味。
那股淡淡的、带着一丝苦涩的气味,如同她此刻的命运,苦涩而又绝望。
“啪——”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宛如一道惊雷,在这寂静得能听见心跳声的喜房里炸响,格外刺耳,好似要将这一室的静谧彻底撕裂。
原本安静低垂的窗幔被一阵夜风猛地撞开,那风来势汹汹,像是一头横冲首撞的猛兽,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
窗外的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随着夜风一拥而入。
寒露也随着这股夜风一股脑地灌进室内,它们像是一群冰冷的箭镞,带着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刺向她。
每一丝寒露接触到肌肤,都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那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她,从皮肤一首疼到心里。
萧玉宁站在原地,身子微微颤抖着,下意识地猛地攥住嫁衣下摆。
那石榴红的绉纱在她的指尖迅速皱成一团残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捻。
这艳丽的红色,本应是喜庆的象征,此刻却如同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
她的命运,就如同这被揉皱的绉纱,即将凋零,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光彩。
她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了柔软的纱料中,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在房间的一角,铜镜里映着龙凤喜烛跳跃的火苗。
那火苗不安分地扭动着,如同扭曲的精灵,带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烛泪顺着烛身缓缓滑落,像是伤心人的眼泪。
屏风上原本娇艳的并蒂莲,在这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变得扭曲而狰狞。
那原本象征着夫妻恩爱的并蒂莲,此刻却像是被恶魔诅咒过一般,失去了往日的美好。
这扭曲的影子,好似预示着这所谓的美满婚姻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泡影,看似华丽绚烂,实则一触即破。
她望着铜镜里那扭曲的影子,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痛苦和无奈,就像这被火光扭曲的并蒂莲一样,再也无法恢复最初的模样。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涩,想要大声呼喊,却又被这寂静的喜房紧紧地压抑着,只能将所有的痛苦和无奈都咽进肚子里。
她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三日前,父亲被押入诏狱的那一幕。
那一天,天空阴沉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铅板,父亲那件染血的锁子甲在青石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声响,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心。
每一声声响都在提醒着她,萧家如今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她,不过是这权力斗争中的一颗棋子,被无情地推向了未知的深渊。
“郡主莫怕。”
喜娘曾捧着合卺酒,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轻声宽慰着她:“端王殿下既允了这婚事,定会顾全萧家颜面。”
那声音,此刻在她的耳边回荡,却显得如此虚伪和空洞。
她知道,这所谓的婚事,不过是一场阴谋,是端王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设下的圈套。
而她,只能在这喜房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手中的鸩毒,或许就是她最后的反抗。
铜镜突然映出一道黑影。
萧玉宁霍然起身,凤冠垂珠撞得叮当作响。
多宝格上的青瓷梅瓶微微偏移三寸,月光漏进暗格时,她瞥见半卷泛黄的军报——正是父亲被指通敌的"罪证"。
"在看什么?
"玄色织金蟒纹袍角掠过门槛,李承弈的声音比剑锋更冷。
萧玉宁猝然转身,盖头金穗扫过案上喜烛,火苗"嗤"地窜上垂幔。
李承弈抬手泼了合卺酒,琥珀色的琼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浇熄了将起的火势。
喜秤挑开盖头的刹那,萧玉宁对上一双淬着寒星的眼。
传闻中杀伐决断的端亲王生得极俊,眉骨处有道寸许长的疤,反倒给这张脸添了几分肃杀。
他指尖还沾着酒气,冰凉的喜秤顺着她下颌滑到喉间。
"萧家女。
"他嗤笑一声,鎏金秤杆挑起她下巴,"你父王送你来当细作,可教过你怎么伺候人?
"萧玉宁喉间一紧,秤杆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烛火爆了个灯花,她看见李承弈腰间玉佩——羊脂玉雕的睚眦,正是三年前西北之战时,兄长贴身戴了二十年的物件。
玉兽左眼处一点朱砂沁,与她手中那半枚残玉分毫不差。
"王爷既知我是细作,"她突然笑起来,丹凤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李承弈眸色骤沉。
秤杆猛地扫落合卺酒,金杯砸在地上迸出清脆声响。
萧玉宁还未惊呼,整个人己被掐着脖子按在鸳鸯锦被上。
李承弈身上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她这才发现他袖口沾着暗红——是未及洗净的新鲜血迹。
"想死?
"他拇指摩挲着她颈间跳动的血脉,"萧家通敌叛国的证据还在刑部,你猜明日早朝,御史台会收到多少折子?
"窗外忽有金铁交鸣之声。
李承弈眼神微变,松开她疾步走向多宝格。
萧玉宁趁机摸向枕下短刀,却见他转动青瓷花瓶,墙面轰然洞开一道暗门。
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瞥见暗道深处闪过女子素白衣角,发间金步摇的流苏沾着血珠。
"待着别动。
"他回头看她一眼,"若让我发现你踏出房门半步......"话音未落,三道银光破窗而入。
萧玉宁本能地扑向案几,箭矢擦着耳畔钉入床柱。
外头喊杀声骤起,她踉跄着扶住妆台,铜镜里映出窗外晃动的火把。
方才还喜气盈盈的庭院,此刻竟成了修罗场。
一支流箭射穿喜烛,黑暗降临的瞬间,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
"郡主快走!
"是陪嫁丫鬟翠浓。
少女掌心粘腻温热,将个染血的荷包塞进她怀里:"王爷要奴婢把这个交给您..."话未说完,羽箭穿透她后背。
萧玉宁接住软倒的侍女,摸到她腰间冰冷的铁牌——竟是御林军独有的玄鸟纹腰牌。
"翠浓!
"她抖着手去探丫鬟鼻息,窗外突然传来李承弈的厉喝:"留活口!
"萧玉宁攥紧荷包中掉出的半枚虎符,突然听见暗门内传来女子咳嗽。
那声音混着锁链撞击声,竟哼着段熟悉的童谣——正是她幼时高烧昏迷,在父亲书房外听见的神秘曲调。
火把逼近窗棂时,她咬牙滚入暗道。
青石阶上的血痕尚温,尽头铁门突然洞开,寒光首指眉心。
"王妃迷路了?
"林霜执烛而立,素白中衣染着斑驳血痕。
她脚边躺着个黑衣刺客,咽喉插着支金簪。
萧玉宁瞳孔骤缩——那簪头芍药花蕊中的红宝石,与三日前贵妃赏赐的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