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凝香,细雪簌簌落在姜妙雪鸦青的鬓角。她跪在碎冰碴子上,
绣着素色兰草的裙裾浸透了雪水,嫡姐姜玉蓉的赤金步摇在眼前晃得刺眼。
"二妹妹这双眼睛,倒与西院那个病秧子姨娘一模一样。
"姜玉蓉染着蔻丹的指甲掐住她下巴,"听闻前日父亲赞了你绣的松鹤图?"喉间泛起腥甜,
姜妙雪望着青石砖上自己咳出的血沫,忽听得梅枝折断的脆响。玄色大氅扫过积雪,
金线暗绣的云纹在日光下流转,来人腰间悬着的碧玉药瓶轻轻一晃,
清苦药香混着雪气漫过来。"本王竟不知,国公府是这般教养女儿。
"那声音似玉磬敲在冰面,姜玉蓉慌忙松手。姜妙雪抬头时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眼尾那颗小小朱砂痣艳得惊心。她认得这双眼睛——三日前西市药铺,
这人为救被马蹄惊扰的幼童,徒手勒住疯马缰绳,掌心至今还缠着素纱。"参见宁王殿下。
"姜玉蓉的声音在发抖。顾长渊却弯腰拾起滚落的青瓷药瓶,
指尖拂过瓶身缠枝莲纹:"二姑娘咳血之症,该用枇杷叶三钱配川贝母..."他突然顿住,
目光落在少女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痕上。姜妙雪慌忙扯下衣袖,
那处被嫡母用滚茶烫出的伤痕犹在作痛。却见玄色袖摆掠过眼前,
顾长渊将药瓶塞进她掌心时,温热指尖轻轻划过她冻僵的手指。"此药每日卯时含服,
三日后本王再来诊脉。"他转身时大氅扫落梅枝积雪,纷纷扬扬落了姜玉蓉满头。
姜妙雪握紧尚带余温的药瓶,嗅到一缕清冽的沉水香,混着他袖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三更梆子响过,姜妙雪对着铜镜轻触颈间淤青。窗棂忽然轻响,
白瓷药罐裹着素笺落在妆台上,字迹银钩铁画:"外敷可消瘀肿"。她推开菱花窗,
只见月华如练,墙头玄衣人怀抱着瑟瑟发抖的雪团子,
那猫儿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夜里莹莹发亮。"二姑娘的猫,"顾长渊将白猫放在窗台,
指尖还沾着草叶,"方才在梧桐苑墙头下不来。"他忽然凑近半步,
姜妙雪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安神香,与父亲书房里的味道如出一辙。果然,
第三日宁王来悬丝诊脉了,冰蚕丝缠在腕间微微发颤。顾长渊垂眸抚着脉枕上的缠枝莲纹,
突然轻笑:"二姑娘可知,你这不是寻常寒症?"他指尖轻挑,金丝突然绷紧,
"此毒名唤'春雪融',每逢惊蛰便如冰锥刺骨..."姜妙雪腕间红痕骤然灼痛,
恍惚见顾长渊眸中血色翻涌。他腕上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满地,
有一颗正落在她绣鞋边的血泊里——是方才嫡母送来那盏"安神汤",
此刻正在砖缝间冒着青烟。顾长渊突然握住她颤抖的手腕,指腹压在跳动的脉搏处。
姜妙雪惊觉他掌心竟有数十道细碎伤痕,像是常年握着锋利之物。"别碰那血!
"他广袖翻卷间抖落紫色药粉,青砖上顿时绽开朵朵金莲。姜妙雪腕间红痕突然灼如烙铁,
竟浮现出半枚赤色蝶形胎记。顾长渊突然松了手,冰蚕丝在姜妙雪腕上勒出浅红印痕。
佛珠滚动的声响里,他俯身拾起沾血的檀木珠,袖间滑落的银链坠着一枚赤玉髓雕成的蝴蝶。
"二姑娘可听说过药蝶引?"他将玉髓贴近她腕间胎记,原本暗红的蝶翼竟泛起莹莹微光,
"这是药王谷嫡系血脉才有的..."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姜妙雪透过茜纱窗,看见嫡母身边的大丫鬟春杏正提着食盒仓皇后退,
糖蒸酥酪泼在石阶上滋滋作响。顾长渊轻笑一声,金丝突然缠住梁上垂落的湘妃竹帘。
竹帘应声而落,露出藏在承尘里的青铜香炉,炉中青烟正对着姜妙雪的绣榻袅袅升腾。
"七日醉梦散?"他指尖银针骤然发黑,"难怪二姑娘夜夜惊梦。
"姜妙雪想起这些年总在寅时惊醒,枕畔总落着几片枯萎的紫苏叶。
此刻顾长渊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狼藉,腰间碧玉药瓶与银针囊相撞,发出清越的叮咚声。
"诊金。"他突然转身,将浸过药酒的帕子按在她腕间红痕,"我要你发间那支木簪。
"姜妙雪慌忙去摸素银簪子,却被他抢先抽走了挽发的沉香木簪。青丝如瀑垂落瞬间,
顾长渊指尖掠过她耳后,拈起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红梅瓣。"三更天,西角门。
"他將花瓣夹进医书,墨色瞳仁映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带你见个人。
"更鼓声催得烛火轻颤,姜妙雪裹着月白斗篷摸到荒废的马厩。
腐草堆里突然伸出一只布满疤痕的手,顾长渊将她拽进密道时,
大氅里裹挟的暖气扑在她鼻尖。"闭眼。"温热掌心覆上她眼帘,药香沁入五脏六腑。
待眼前骤亮,姜妙雪望着冰棺中与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容,喉间哽咽被塞进一块桂花糖。
"令堂当年假死脱身,用三十年阳寿换你平安。"顾长渊指尖拂过冰棺边缘的星宿图,
"你每咳一次血,这盏长明灯便暗一分。"石壁上突然传来机关转动声,
姜妙雪被他揽着腰肢藏进帷幔。嫡姐姜玉蓉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那顾长渊怎会突然...""嘘——"男人低哑的嗓音惊得姜妙雪浑身僵直,
这是父亲最倚重的幕僚周先生!顾长渊忽然低头凑近她耳畔,
呼吸拂过颈侧:"怕就咬住我衣袖。"他腕间新换的佛珠压着她突突直跳的脉搏,
檀香里混着一丝清苦的龙脑香。顾长渊的衣袖被姜妙雪咬出深深齿痕,
血腥气混着龙涎香在唇齿间漫开。石壁缝隙透进的月光碎成银砂,
她听见周先生将什么物件重重拍在案几上。"宁王三日前在太医院调阅的,
是永昌七年的脉案。"青铜令牌撞出闷响,"当年经手药王谷案的太医令,
上月暴毙在醉仙楼。"姜妙雪感觉揽着自己的手臂骤然绷紧,顾长渊喉结在她发顶轻轻滚动。
隔着三层织锦缎,她仍能听见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像是暴雨前的闷雷。
"二姑娘可听过活人蛊?"密道重归寂静时,顾长渊突然引着她抚上自己心口。
玄色衣料下狰狞凸起的疤痕盘踞在左胸,随着呼吸起伏似毒蛇吐信。
"每月朔日取心头血喂养蛊虫,方能续住冰棺生机。"他解开发冠,
乌发间赫然藏着半截白骨簪,"十五年前我躲在药炉里,看着他们用这种簪子,
挑断谷主的手筋。"姜妙雪指尖触到簪头细小的"姜"字刻痕,
突然想起嫡母妆奁底层那支嵌着东珠的断簪。七岁那年她因碰了这簪子,
被罚跪在祠堂三天三夜。暗河汩汩漫过石阶,顾长渊忽然将夜明珠浸入水中。
幽蓝光影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正是《九转金匮方》缺失的最后一卷。
"令堂改了三味药材。"他蘸着水汽在姜妙雪掌心写字,"苍术换成白芷,
是为解你胎里带的火毒。"水痕未干,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顾长渊旋身将人护在怀里,
袖中银针已没入梁上黑影的咽喉。刺客袖箭擦着姜妙雪鬓角飞过,削断一缕青丝。"闭气!
"顾长渊往她唇间塞入冰片,反手洒出紫色药粉。刺客们突然发出凄厉惨叫,
***的皮肤上绽开血红色曼陀罗花纹。姜妙雪被他裹挟着跃入暗河,
刺骨寒水中浮沉着细碎金箔。顾长渊割破手腕将血喂进她口中,腥甜里竟带着桂花蜜的香气。
"当年你娘亲为护住药王谷血脉,将蛊虫种在自己身上。"他带着她在水下穿行,
声音隔着水流有些模糊,"你腕间红痕不是烫伤,是蛊虫感应到同类在苏醒。
"哗啦破水而出时,漫天星河坠在顾长渊湿透的眉睫。姜妙雪咳着水,
发现置身于废弃的药庐,梁上悬着的铜制药秤勾着半幅褪色襁褓。
"我的..."她抚过襁褓角落的蝴蝶绣纹,与腕间胎记分毫不差。顾长渊忽然剧烈咳嗽,
指缝渗出黑血。姜妙雪这才看清他后背插着半截袖箭,伤口泛着诡异的幽蓝。"箭上有毒!
"她扯破裙摆要包扎,却被攥住手腕。"别碰。"顾长渊眼底漫起血色,
从怀中摸出赤玉镯按在她掌心,"用这个接三滴心头血,
混着你的眼泪..."他闷哼一声扯开衣襟,心口蛊虫正在皮下疯狂游动。
姜妙雪抖着手举起银簪,却见顾长渊握住她手腕狠狠刺下。鲜血溅上赤玉镯的瞬间,
镯心突然弹出暗格,滚出两颗殷红药丸。"吞下去。"他将药丸塞进她唇间,
自己却咽下染血的碎玉,"从现在起,你的命连着我的命。"药庐青烟袅袅,
顾长渊浸在浴桶里的身影被屏风裁成朦胧的剪影。姜妙雪捧着药杵捣碎朱砂,
忽然听见水声激荡,玄色外袍兜头罩下,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将她裹了个严实。
"隔着屏风都能把药量称错。"顾长渊湿漉漉的嗓音缠上来,带着毒发的沙哑,
"二姑娘是故意要看本王伤口溃烂?"姜妙雪慌乱转身,木屐却绊住袍角。
后腰撞上药柜的刹那,顾长渊赤着上身将她抵在紫檀木格间,水珠顺着锁骨滚落,
在她襟前洇出深色痕迹。"你..."她忽然瞪大双眼,指尖颤抖着抚上他后腰。
烛火跃动的暗红色胎记,正与自己腕间的赤蝶如出一辙。顾长渊闷笑一声,
捉住她的手按在胎记上:"现在才发觉?"他呼吸拂过她烧红的耳垂,
"当年谷主夫人诞下双生子,为避祸将女儿托付给..."话音戛然而止,
他突然偏头咳出黑血,溅在姜妙雪袖口的银蝶刺绣上。"你吞的涅槃玉是假的!
"姜妙雪摸到他腕间乱窜的脉象,猛地扯开衣襟。本该愈合的箭伤周围浮现蛛网状青纹,
正朝着心口蛊虫的位置蔓延。顾长渊却握住她拔簪的手,
引着锋利的簪尾划过自己胸膛:"真正的涅槃玉在这里。"鲜血涌出的瞬间,
他心口皮肤下竟透出玉石莹光,"当年剖开血肉藏进去时,可比现在疼百倍。
"姜妙雪眼泪砸在他滚烫的胸膛,与血迹融成淡粉色的溪流。
顾长渊忽然低头舔去她睫上泪珠,喉间溢出满足的叹息:"原来解药是这个味道。
"窗外惊雷炸响,药庐木门被剑气劈开。姜妙雪还未回神,已被顾长渊用大氅裹着滚入暗道。
箭雨钉入木板的闷响里,他咬开她颈间盘扣,将染血的玉佩塞进贴身小衣。"无论发生什么,
别让这玉佩离身。"他指尖在她锁骨处快速画着符咒,"周先生要的是活蛊,
你且顺着他们..."话音未落,暗道穹顶轰然塌陷。顾长渊用脊背护住怀中人,
生生扛下坠落的青石板。姜妙雪尝到满口血腥味,发觉是他咬破舌尖渡来的心头血。"记住,
你咳出的血现在能解毒。"顾长渊将她推向暗河漩涡,笑眼里映着追兵的火把,
"游到对岸有三株红萼梅,折下最西边那枝..."冰水淹没头顶的刹那,
姜妙雪看见他白衣染血的身影迎上刀光。腕间玉镯突然发烫,竟牵着她往西南方向漂去。
待爬上岸边,怀中玉佩沾了水汽,
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穴位图——正是顾长渊身上那些伤疤的位置。暴雨倾盆而至,
姜妙雪握着红萼梅枝跌进山洞。石壁上赫然刻着双蝶交颈的图腾,与她胎记完全重合。
指尖抚过凹陷的刻痕时,机关转动声从地底传来。"妙儿。"虚弱带笑的声音惊得她转身,
顾长渊倚在洞口,白衣已看不出本色,掌心却紧紧攥着个油纸包,"你的及笄礼。
"染血的芙蓉酥滚落在地,他心口插着的弯刀柄上,缀着姜玉蓉的珍珠耳珰。
山洞石壁渗出细密水珠,姜妙雪将顾长渊平放在青玉台上。弯刀入肉三寸,
刀身淬着的孔雀蓝毒液正与涅槃玉的光华缠斗,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忍一忍。
"她咬破舌尖将血滴在伤口,却见顾长渊突然握住她执刀的手,引着刀刃又深半分。
"蛊虫在吞毒。"他苍白的唇色泛起妖异的金,"当年你娘亲教我的,
以毒攻毒..."尾音化作闷哼,刀身被拔出时带出串血珠,竟在半空凝成赤蝶形状。
姜妙雪顾不得羞赧,俯身含住他心口伤处。腥甜毒血入喉瞬间,腕间玉镯突然收紧,
胎记灼如炭火。恍惚见顾长渊胸口浮现金色经络图,与玉佩上的纹路渐渐重合。"张嘴。
"她将染血的唇贴上去,渡来混着泪水的药血。顾长渊喉结滚动着吞咽,
忽然翻身将人压在玉台,沾血的指尖描摹她眉间朱砂。"密室机关要两人心血交融才能开。
"他咬破她指尖按在石壁蝶翼处,自己的血则染红另一侧,"闭眼。"地面忽然震颤,
玉台裂开露出寒玉冰阶。姜妙雪扶着顾长渊往下走时,见他袖中滑落半截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