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叁次低头确认深蓝色校服是否整齐，金属校徽在胸口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玻璃窗里飘来油墨未干的试卷味道，混着走廊尽头白玉兰的幽香，让他想起苏州老宅里那方总是洇着水痕的砚台。
"高二（3）班......"少年用虎牙轻咬下唇，白瓷般的脸颊鼓起圆润弧度。
教导主任说的班级应当在二层拐角，可眼前旋转的楼梯像莫比乌斯环无限延伸。
这座百年老校的铸铁栏杆爬满常春藤，暗绿色叶片随着穿堂风簌簌颤动，将他的影子切割成细碎的银鱼。
"需要帮忙吗？
"清冽的嗓音惊得林小满后退半步，后脑勺撞上身后人的下巴。
他慌忙转身，看见高挑男生揉着下颌，镜片后的桃花眼弯成月牙。
对方白衬衫领口松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胸前的鎏金名牌写着"苏辰"，楷体笔画在晨光里流淌如融化的琥珀。
"对、对不起！
"林小满感觉耳朵快要烧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下摆的针脚。
母亲连夜熨烫的布料残留着茉莉香，此刻却让他愈发局促，"我找不到高二（3）班......""正好顺路。
"苏辰接过他里的素描本，指腹蹭过封面烫银的"全国青少年美术大赛金奖"字样。
林小满呼吸一滞——那行小字下还压着半枚褪色的草莓贴纸，是七年前全国少儿绘画展的纪念品。
转学生的睫毛在鼻梁投下蝶翅般的阴影，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颁奖礼上那个戴着棒球帽的背影。
当年那个夺走特等奖的男孩，脖颈后也有这样一颗朱砂痣吗？
转过楼梯拐角时，一片樱花落在小满发间。
苏辰伸手拂去，薄荷香混着松节油的气息萦绕鼻尖。
三楼画室的百叶窗半开着，几十幅未干的油画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如同悬浮的彩色幽灵。
林小满的视线掠过其中一幅：暴雨中的鸢尾花田，钴蓝色笔触里藏着半张模糊的侧脸。
美术课铃响时林小满才惊觉素描本不见了。
他攥着炭笔不知所措，速写纸上的静物在眼前晕成灰蒙蒙的雾霭。
石膏像阿格里巴空洞的眼窝里，突然浮现出苏辰揉着下巴的促狭神情。
画室木地板传来熟悉的咯吱声，他猛然回头，却只见到窗外惊起的白鸽。
"林同学？
"美术老师敲了敲讲台，石膏几何体在投影仪下投出诡谲的阴影，"你的写生对象是苹果，不是自己的指甲。
"哄笑声中，后门突然传来三声轻叩。
苏辰斜倚门框，修长手指晃着他的本子，腕骨凸起处沾着抹靛青颜料："在画室捡到的。
"少年逃也似的冲过去，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风掀起素描本扉页，铅笔速写如走马灯般流转——戴着渔夫帽喂鸽子的老人、窗棂上打盹的三花猫、还有无数个不同角度的，苏辰的侧脸。
"这是......"林小满感觉血液全涌向头顶，耳畔轰鸣如涨潮。
最新那页速写纸上，铅笔线条温柔勾勒出微垂的睫毛，连镜框边缘的反光都纤毫毕现。
画纸右下角洇着团墨迹，像极了初见时对方锁骨处蜿蜒的青影。
"画得不错。
"苏辰将本子塞回他怀里，指尖若有似无擦过腕间跳动的脉搏。
少年校服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内侧淡粉色的疤痕，形如折翼的鸟。
"不过下次，"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惊飞了停驻在速写本边缘的樱花，"可以试试画全身。
"走廊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苏辰倒退着融入逆光中。
林小满怔怔望着他消失在楼梯转角，怀里的素描本突然变得滚烫。
画架上的苹果不知被谁咬了一口，氧化后的齿痕宛如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