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手里的铜壶映着残阳,像团凝固的血。
"***..."尉迟恭钢鞭重重砸进沙地,"老子们脑袋别裤腰带上拼杀,长安城里那帮龟孙倒会捡现成!
"李世民抬手止住他话头,明光铠上最后一丝金辉正被暮色吞噬。
我注意到他脖颈有道新鲜血痕,方才混战竟无人察觉。
"玄龄,诏书呢?
"房玄龄哆嗦着展开黄绢,我瞥见上面盖着朱砂印,艳得刺眼。
程咬金凑过来要看,被我一肘子顶开——这厮满手血污,别污了皇家体面。
"...着即罢兵归朝,不得有误。
"房玄龄念到最后声若蚊蝇。
对岸突厥人的哀嚎随风飘来,夹杂着战马垂死的嘶鸣。
李世民突然笑了。
这笑声让我想起武德七年,他带着我们十二骑窥探窦建德大营时的模样——刀架脖子还能谈笑风生的主。
"破虏,"他转头看我,眼底跳动着篝火的光,"若是你,当如何?
"我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突厥遭此大败,十日内必生内乱。
此刻退兵..."话没说完,程咬金突然暴起,酒囊砸进渭水溅起丈高水花。
"老子这就回长安!
"他拎起马槊往肩头一扛,"问问圣人是不是老糊涂了!
""程知节!
"李世民一声断喝,惊起芦苇丛中夜枭。
程咬金像被抽了脊梁骨,蔫头耷脑杵在原地。
我这才发现他左腿插着半截箭杆,血浸透了牛皮靴。
夜风卷着诏书哗啦作响,李靖的赤旗在东北方向三里外扎营。
我摸向腰间横刀,刀柄上缠的鲨鱼皮早被血泡软了——这刀自虎牢关跟着我,砍卷的刃口能数清杀了多少突厥崽子。
"殿下,"我单膝跪地,甲叶撞出金铁之声,"玄甲军伤亡三成,但还能战。
"青海骢在我身后喷着响鼻,这畜生前蹄刨地的节奏竟合着我心跳。
李世民没说话,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螭纹。
尉迟恭突然拽过我低声耳语:"你练的那支夜不收,今夜能摸进颉利老巢不?
"我瞳孔骤缩。
这支三百人的奇兵是照韩信"陷阵营"练的,专精夜袭刺探,连秦王都只当是普通斥候。
这黑厮何时知晓?
"半月前你部有个崽子喝多了,"尉迟恭笑得阴险,"说能在突厥婆娘被窝里下蒙汗药...""闭嘴吧你!
"我肘击他肋下,转头正撞上李世民玩味的目光。
篝火噼啪爆响,远处李靖大营突然升起三盏孔明灯,赤红如血。
"破虏。
"李世民解下腰间玉佩扔来,"带你的夜不收走一趟阴山。
"我接住尚带体温的玉佩,螭龙纹硌得掌心发疼——这是当年平阳公主的遗物。
房玄龄突然剧烈咳嗽,羊皮水囊掉进火堆腾起青烟。
"殿下!
圣命不可..."老头话没说完,被程咬金拿臭袜子堵了嘴。
尉迟恭咧着白牙:"房相,您就当梦游掉河里了。
"子时三刻,三百黑袍骑士伏在河北岸。
我嚼着薄荷叶提神,这法子是跟西域胡商学的。
夜不收们正在往皮甲上抹泥,有个后生把突厥人的肠子汁挤进陶罐——这玩意抹箭头上,中者三日溃烂而死。
"将军,"副将王栓子凑过来,脸上刀疤在月光下泛青,"哨探回报,颉利金帐往北五十里,有支车队藏着妇人。
"我眯眼望向北斗星:"几成把握是诱饵?
""七成。
"栓子舔了舔匕首,"但车队里有架青铜马车,轮轴印深三寸。
"我心头一跳。
突厥贵族多用木车,唯大萨满的祭车是青铜所铸。
想起白日那个毒蛛纹身的妖人,九曲钢马槊突然变得滚烫。
"换狼皮。
"我扯下黑袍,露出里面准备好的突厥装束。
夜不收们动作利落,有个小子把抢来的狼牙项链往脖子上一套,活脱脱就是个草原马贼。
青海骢的蹄子包了毡布,跑起来闷声闷气。
我们沿着牧道向北穿插,沿途遇见三波突厥游骑,都被栓子用熟练的突厥话糊弄过去。
这厮是幽州杂胡出身,骂起娘来比真突厥还脏。
寅时二刻,青铜马车出现在山坳。
二十个金帐卫围着篝火打盹,车轮上沾着黑褐色污渍——是血浸透又风干的模样。
我比了个手势,夜不收们像群黑豹散入阴影。
"长生天保佑..."守夜的突厥兵刚开口,喉咙就被弩箭穿透。
我闪身扑向青铜车,马槊挑开毡帘的刹那,腥风扑面而来。
车里堆着七颗人头,最上面那颗白须虬结——竟是执失思力!
这老酋长三日前还遣使说要归降大唐。
人头堆里插着根金箭,箭尾刻着颉利的狼头徽记。
身后传来金铁交鸣,栓子的弯刀正架住个巨汉的斧头。
那汉子满脸刺青,胸口毒蛛纹身青得发亮。
"唐狗!
"他突厥话带着古怪腔调,"大萨满的诅咒会...呃!
"我的马槊从他后心透出,九道血槽放血快得像捅破水囊。
栓子趁机抹了他脖子,低声咒骂:"这杂碎血是臭的!
"突然有马蹄声如闷雷滚来。
我跃上车顶远眺,只见东南方火把如龙,怕是追兵不下千骑。
夜不收们正在补刀,有个小子贪功去割耳朵,被我踹了个趔趄。
"撤!
"我吹响骨哨。
夜不收们抛出土雷,硝烟混着马粪味呛得人流泪。
青海骢不用催促,这畜生天生会寻生路,载着我往西边断崖狂奔。
追兵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见突厥语的咒骂。
前方忽然传来水声,月光下渭水支流如银练铺展。
栓子突然大笑:"将军!
韩信!
"我福至心灵,马槊指向河面:"分水阵!
"夜不收们立刻散作三股,扑通扑通跳进河水。
这是按韩信"潍水之战"改良的法子,三月前在洛水演练过七回。
突厥追兵在岸边乱作一团。
他们的河西马怕水,打头的十几骑刚沾湿蹄子就人立而起。
我潜在芦苇丛里,看着栓子用芦苇管换气,这小子居然还冲我挤眼。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我们湿漉漉地爬回南岸。
李世民正在崖边踱步,脚下扔着七八个踩扁的酒囊。
我掏出染血的狼头令旗奉上,他却不接,只盯着我左肩——那里插着半截断箭,血把皮甲泡成了酱色。
"值么?
"他问。
我扯出箭杆随手一扔:"执失思力的头,够换十万头羊。
"尉迟恭的狂笑惊飞晨鸟,程咬金提着裤子从草丛钻出来:"老子就说李黑子属猫的,九条命!
"房玄龄捧着军报踉跄奔来,山羊须上还沾着露水。
"殿下!
太原急报!
"他抖开信笺,"突厥二王子突利...昨夜弑父!
"渭水突然起了风,狼头令旗猎猎作响。
我舔到嘴角的血,腥甜里混着薄荷香。
青海骢低头啃食带露水的草茎,远处李靖大营传来操练的号子。
李世民摩挲着执失思力的头骨,忽然轻笑:"破虏,回长安后,孤给你说门亲事如何?
"我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河滩,夜不收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尉迟恭钢鞭敲得山响:"要我说,就平康坊那个弹琵琶的胡姬!
***大,好生养!
"朝阳跃出地平线的刹那,我看见秦王眼底闪过寒光——那是猛虎嗅到血腥时的眼神。
渭水的血还未流尽,长安的风云又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