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的嬷嬷往铜盆里添了第三块炭,火星子溅在苏棠月白裙裾上。
同屋的陈家小姐正在试明日选秀的衣裳,石榴红缂丝裙摆扫过她膝头:"罪臣之女也配用官窑瓷碗?
"苏棠默然将药碗往暗处推了推。
父亲配的金疮药方还藏在妆奁夹层,混在一堆素银簪子里,像道见不得光的疤。
寅时刚过,值夜太监的梆子声惊起寒鸦。
苏棠摸出枕下银针,借着月光在涌泉穴施了三针——这是父亲教的镇痛法,如今却用来压制选秀前发作的寒症。
"装什么清高!
"陈小姐突然掀翻她妆台,羊脂玉镯碎在青砖上,"你爹害死昭阳长公主,就该去勾栏......""陈娘子慎言。
"苏棠捏着半截断镯起身,碎玉边缘映出她眼底寒芒,"长公主薨逝时,我父亲正在岭南流放。
"铜壶滴漏忽然发出空响。
嬷嬷提着灯笼进来催妆时,正看见陈氏腕间红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物件划过,却不见血痕。
卯时三刻,凤鸾春恩车碾着薄冰来接人。
苏棠跪在第五排最末,听见前头不断传来环佩叮咚。
有女子娇笑着谢恩,更多是啜泣声——落选的即刻便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扬州盐运使之女陈氏,留牌子——"朱笔突然顿了顿。
苏棠盯着青砖缝里半片枯叶,忽然听见自己名字劈开凝滞的空气。
鎏金地砖映出天子冠冕十二旒,玉藻摇晃间,她瞥见那人眼尾朱砂痣红得妖异。
喉间猛地窜起刺痒,苏棠伏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掌心绽开点点猩红,恍惚听见太监尖利的"拖出去",却被一声瓷盏碎裂的脆响截断。
玄色龙纹靴尖挑起她下巴时,苏棠在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衣领散开处,月牙胎记正随着喘息起伏。
"传旨。
"天子声音浸着冰,"苏氏着封正六品贵人,赐居......"他喉结滚动一下,"赐居绛雪轩。
"满殿抽气声里,苏棠看见陈氏折断的护甲戳进掌心。
太后凤座旁的鎏金狻猊香炉突然爆响,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皇帝。
"太后指尖翡翠护甲敲在青玉案上,"这胎记......""母后看错了。
"玄稷截断话头,玄色广袖卷着苏棠踉跄起身,"不过是块烫伤疤。
"他拇指重重碾过她颈间,剧痛中苏棠听见极轻的耳语:"要想活命,就晕过去。
"她顺势软倒时,瞥见帝王后颈密布的冷汗。
那件龙袍大襟内侧,赫然缝着半片褪色的棠棣花绣帕——与她妆奁底层藏着的,正好拼成完整的花枝。
夜半惊雷炸响时,苏棠在绛雪轩闻到了血腥味。
值夜的宫女倒在廊下,喉间插着半支金步摇——正是陈氏今日戴的那支。
"贵人受惊了。
"暗卫首领跪在雨里,"皇上让臣转告,三条人命换您一句真话:七岁那年在太医院后巷,可曾给个瘸腿少年送过松子糖?
"苏棠攥紧窗棂。
记忆深处泛起涟漪,那年她偷拿父亲药柜里的砒霜做糖霜,原是为药老鼠,却有个苍白少年抢了糖就跑......"本宫若说记不清呢?
""那明日暴毙的会是苏家流放岭南的十七口。
"暗卫剑尖挑开她衣袖,"包括您刚满月的侄儿。
"暴雨冲刷着窗上新糊的桃花纸,苏棠望着铜镜中破碎的倒影。
镜中人脖颈青紫,背上却浮现七颗朱砂点——原来三年前刑场,早有人在她皮肉里埋下这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