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篆无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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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滴雨珠从桃枝坠落时,我正用袖口擦拭墓碑上凝结的霜花青玉碑面倒映着扭曲的人影,那袭本该绣着银线卷云纹的衣袍沾满泥浆,襟口处暗红的药渍己渗进丝线脉络——这是她第七次吐血时染的,我始终舍不得浣洗"连墓碑都不肯刻字,是在等谁回来认领么?

"身后传来新入门弟子的窃语,我捏碎掌心的桃核,尖锐的碎片刺入血肉三年前她咽气那日,我亲手凿碎师傅题好的碑文,飞溅的碎石在脸上划出十七道血痕,此刻那些旧伤突然灼烧起来,像是有人用沾了药汁的银针细细描摹。

"别碰我的花。

"当值守弟子伸手去摘碑前那株血色桃枝时,我的剑鞘己压住他腕间命门少年惊恐的神情与记忆重叠,恍惚又见东雪莲偷折后山灵草被逮住时,也是这样瞪圆了琥珀色的眼睛狡辩:"才不是给师兄做香囊呢!

"残阳将桃林染成赭红色,我抱着酒坛蜷坐在盘根错节的树根间,树皮上歪歪扭扭刻着九十八道划痕,每道裂口都嵌着半片青瓷,这是她轮回的次数指尖抚过最新那道刻痕时,碎瓷突然发出蜂鸣,暗红液体从缝隙渗出,蜿蜒成符咒的纹路"又在偷喝我的药?

"幻听响起时,我本能地摸向腰间锦囊,那里装着晒干的桃瓣,本该用来缓解她的咳疾,如今却被我制成安神的香丸浓烈的桃香中,白发少女突然从枝头倒挂下来,发梢垂落的银铃叮咚作响"不是说死人最怕桃木?

"我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液,任由液体顺着下巴浸湿前襟"怎么还敢附在树上?

"虚影轻飘飘落在我膝头,半透明的指尖戳着酒坛:"因为某人哭得太吵,把孟婆汤都换成烈酒了吧?

"她歪头的样子与十西岁生辰那日重叠,那时她刚学会御剑术,也是这样歪着脑袋嘲笑我:"杂鱼师兄连剑穗都系不好!

"暮色渐浓,我摸出怀中的桃木簪,这是她及笄时我雕了三天三夜的礼物,如今簪头的桃花己被摩挲得模糊不清当簪尖无意中划破掌心时,殷红的血珠竟在木纹间游走,渐渐凝成细小的篆文。

"这是......"我突然起身撞翻酒坛,琥珀色的液体漫过满地碎瓷那些被血浸染的瓷片在月光下泛起幽光,竟与三年前她打碎的药碗纹路完全一致。

最深的那道裂缝里,隐约可见半片褪色的锁心符。

记忆如潮水漫过喉管,那日郎中背着药箱离去时,山道石阶上滴落的药汁也是这般蜿蜒如蛇我端着新煎的药推开门扉,看到她正踮脚往梁上挂符咒,杏黄的裙裾扫落案头蜜饯,糖霜洒在朱砂砚台里,融成诡异的粉红色。

"又在胡闹什么?

""是能让师兄长命百岁的符呀。

"她转身时袖中滑出半截红绳,发间沾着的符纸还画着歪歪扭扭的桃花,当我夺过她手中朱笔时,笔杆上残留的体温烫得人心尖发颤。

此刻符咒上的桃花篆在血光中流转,我发疯似的扒开树根处的泥土,三年前埋在此处的青瓷碎片纷纷破土而出,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也浑然不觉当最后一片沾着药渣的碎瓷出土时,所有碎片的裂口突然严丝合缝地对齐——"啪嗒"完整的药碗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碗底沉淀的褐色药渣竟组成符咒纹样,我颤抖着伸手触碰,碗壁突然浮现细密的水痕,那是她每日喝药时滴落的泪水浸润出的纹路。

"不是说最讨厌吃药?

"我对着虚空呢喃,碗中忽然漾起涟漪,映出她偷换药材时的画面,深夜的药庐里,白发少女将师父给的药包尽数倒进香炉,转而从怀中掏出沾着晨露的野草。

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我抱着药碗仰头望天,雨滴砸在眼中生疼,却冲不散眼前愈发清晰的幻象十八道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我清晰看见她跪坐在轮回阵中,用本命精血描绘第九十九道锁心符。

"停下!

"我嘶吼着扑向幻象,却穿透了她单薄的身躯,阵法的红光映出她袖口暗藏的信笺,那抹熟悉的浅碧色刺得人眼眶生疼——正是当年被人遗落在山门的无主情书。

暴雨倾盆而下,我跪在泥泞中看完了所有轮回记忆,原来她每次咳血昏迷时,藏在枕下的手都在掐诀施法;原来那些孩子气的恶作剧,都是为了掩盖经脉逆行的剧痛;原来每日撒娇不肯喝的药,早就被换成了固魂的灵草。

最痛的记忆在最后浮现那夜她其实清醒着,在我烧毁轮回符时,用最后灵力在灰烬里写下第九十九个"活下去"飘散的符灰粘在我泪湿的衣襟上,竟是她偷偷练习三个月的绣样——歪斜的桃花枝上停着两只雀儿。

"骗子......"我将脸埋进潮湿的衣袖,血腥气中混着她最爱的桃香,腕间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半截红绳凭空浮现,绳结上串着的银铃铛发出细碎声响。

这是她小时候替我系的平安绳,七年前除妖时被厉鬼扯断,此刻红绳却完好如初,铃铛内侧刻着极小的篆文。

当我凑近看清那些文字时,滚烫的泪水终于砸碎在铃铛表面。

三百二十七个"师兄"字样,用不同笔迹刻满铃铛内壁,最早的刻痕稚嫩如幼童涂鸦,最新的却己透着风骨,那是她偷偷练习我字迹的证据。

暴雨中的桃林忽然泛起金芒,所有桃树以违背常理的速度绽放花苞,血色花瓣纷飞如雪,在触地瞬间化作细碎的光点,我追逐着光斑奔跑,道袍下摆扫过之处,泥土中不断浮现她藏匿的物件:七岁时偷埋的蜜饯罐、十一岁刻着鬼脸的练剑桩、十五岁那封未送出的生辰帖......当最后的光斑停在无字碑顶端时,怀中桃木簪突然发出蜂鸣,簪身裂开细纹,藏在空心处的信笺飘落而出,淡碧色笺纸上是她临摹了千百遍的笔迹:[见字如晤今日路过藏书阁,见师兄教新弟子符咒的模样忽然觉得若是能永远停在这样好的辰光要我喝多少碗苦药都情愿]信纸右下角晕开的水渍里,藏着个极小的符咒。

当我用血激活符文的瞬间,整片桃林的地面开始震颤,所有桃树的根系破土而出,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命盘。

星光透过枝桠缝隙投下光斑,渐渐凝成她半透明的身形,这次幻影格外清晰,连睫毛上沾着的糖霜都纤毫毕现,她伸手虚抚我斑白的鬓角,腕间银铃与平安绳上的铃铛共鸣成曲。

"不是说最讨厌轮回?

"我握住她虚无的手腕,任银铃的冰凉渗入骨髓。

幻影绽开小恶魔般的笑容,发间桃瓣簌簌而落:"可若是为了某人能继续笨拙地活下去——"她突然贴近我耳畔,呼出的气息竟带着温度:"就算是九十九次魂飞魄散,我也要篡改这天道命盘。

"命盘在这时开始转动,桃木簪自发插入阵眼,在天地颠倒的眩晕中,我听见十六岁的东雪莲在笑:"这次可要藏好了,杂鱼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