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垂落的爬山虎在湿漉漉的砖墙上织出翡翠网,她手中那张泛黄照片的边角,正被穿过树隙的阳光灼出焦痕。
"昭和七年的祇园..."店主是个戴圆框眼镜的老妪,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照片里松叶纹唐伞,"这纹样是玉菊屋的标识,当年有位叫绫乃的若众艺伎,总撑着这样的伞去鸭川畔写生。
"老妪转身取下积灰的桐木盒,漆面剥落的盒盖内铺着褪色的桃山纸。
当雨宫展开那张虫蛀的歌笺时,凝固百年的桐油香突然在空气中复苏,混着若有若无的三味线音。
"白露缀伞骨足音断在石阶前问君何时归"墨迹在最后三字洇开大团污渍,像被雨水反复冲刷的泪痕。
雨宫指尖轻触歌笺的瞬间,耳畔炸开清脆的伞骨折断声。
视野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没,再睁开眼时,书肆己变成飘着细雪的庭院。
穿茜色和服的少女跪坐在廊下,后颈玳瑁梳映着雪光。
她正用金线修补松叶纹唐伞的骨架,伞面投影在她苍白的脸上摇曳如蝶影。
纸门外传来木屐声,少女慌忙将什么东西塞进伞柄。
"宗次先生的画稿..."穿墨绿羽织的男人踏雪而来,袖口沾着靛青颜料,"放在我这里更安全。
"幻象突然扭曲成漩涡,雨宫踉跄着扶住书架。
老妪仍在不紧不慢地研墨,仿佛方才的时空错位从未发生。
"当年玉菊屋失火前夜,"她将新墨滴在砚台边缘,"有人看见绫乃抱着断伞冲进鸭川。
"回程的电车在西条大桥前急刹,雨宫隔着水雾望见警戒线后的青年。
他撑的透明塑料伞下露出半张侧脸,眼尾泪痣像滴未落的雨珠——正是新闻里死去的画家悠真。
雨宫追着那抹身影挤下车时,绣球花瓣正随着骤雨扑打柏油路面。
青年转进先斗町小巷的背影与幻象中的宗次重叠,每一步都踏碎水洼里昭和年间的倒影。
"请等一下!
"她的呼喊惊飞檐下的乌鸦,青年驻足回望的刹那,整条巷子的雨幕泛起奇异青芒。
雨宫看清他手中提着的桐木画箱——箱角嵌着半枚玳瑁梳齿。
"您也看得见吗?
"青年声音像蒙着层水膜,"从三天前开始,所有雨滴都变成伞骨的形状。
"他掀开画箱的瞬间,阴郁的天空突然渗出血色。
数十张素描铺展在潮湿的青砖上,每幅画的背景里都藏着把松叶纹唐伞。
最底下那张未完成的画稿上,穿茜色和服的女子正在伞下回眸,空白的面部轮廓里渗出朱砂色泪滴。
"每晚闭眼就会看见她。
"悠真用伞尖轻点画中人的后颈,"这里插着折断的伞骨,像要刺破皮肤飞出来。
"雨宫将符纸折成紫阳花放进他掌心时,雷鸣从地底深处传来。
画箱里的素描突然无风自动,纸页翻飞间组成连绵的伞面,将两人笼罩在竹骨交织的牢笼里。
悠真腕间的佛珠接连断裂,檀木珠子坠地时竟长出菌丝般的金线。
"抓紧我!
"雨宫拽着他撞向虚空某处,伞骨囚笼发出琉璃破碎的清响。
他们跌进鸭川畔的芦苇丛时,身后巷子传来伞面撑开的"嘭"声。
浑浊的水面倒映出诡异画面:整排町屋的屋檐下都悬着滴血的唐伞。
当晚"时雨堂"的结界波动如暴风雨中的蛛网。
雨宫在香炉撒下白檀灰,看着烟迹在空中勾勒出伞骨形状。
悠真带来的画稿铺满榻榻米,那些松叶纹路在月光下正缓缓蠕动。
"这是玉菊屋火灾前的场景。
"雨宫指着某张画中焦黑的伞骨,"你在梦里见过拿着这把伞的人吗?
"悠真刚要开口,纸门外传来伞尖叩击石阶的声响。
三短一长,带着昭和年间老式座钟的韵律。
占风铎疯狂旋转,香炉灰在空中凝成女子剪影,发间玳瑁梳折射出冷光。
"她来了。
"雨宫话音未落,所有画作同时腾空而起,在障子门上投出巨大的伞影。
伞面下浮现出细密的京都街景,每一扇格子窗后都有撑伞的人影在起舞。
悠真突然捂住后颈,指缝间渗出蓝荧荧的血。
"好疼...有竹刺在往骨头里钻..."雨宫掀开他的衣领,呼吸几乎停滞——悠真后颈浮现出伞骨状青斑,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随着雨声脉动。
她将符咒贴在斑痕处,黄纸瞬间被染成靛青色,浮现出褪色的歌谣:"紫阳花散尽伞骨成舟渡忘川不见摆渡人"庭院传来伞骨爆裂的脆响,唐伞妖终于现出本体。
青白皮肤包裹着竹节般的骨骼,独眼占据半张面孔,断裂的右腿断面伸出数十根金线。
它用伞尖挑起悠真的下颌时,空中飘起带着焦味的雪。
"终于...找到了..."伞妖的声音像生锈的伞枢转动,"宗次大人的转世..."雨宫挥出五芒星符的刹那,伞妖化作万千竹丝散入雨中。
悠真蜷缩在画稿堆里发抖,那些松叶纹路正顺着他的血管蔓延。
最诡异的是他方才咳出的血落在榻榻米上,竟开出了细小的紫阳花。
子夜时分,雨宫在《京妖异闻录》夹页发现褪色的新闻报道。
昭和七年六月十七日,玉菊屋新晋艺伎绫乃投川身亡,怀中紧抱的唐伞里藏着幅被水浸透的肖像画。
报道边缘有行小字:"画师宗次于同日失踪,现场遗留的玳瑁梳嵌入伞骨"她轻轻拂过记载绫乃生辰的段落,突然意识到今日正是六月十七日。
铜镜在这时映出骇人画面:悠真站在院中仰头饮雨,皮肤下浮动的伞骨将他撑成提线人偶。
而他脚边积水中,正缓缓升起穿茜色和服的透明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