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数着掌心里最后三文铜钱,月光突然被翻涌的乌云吞噬。
一阵带着沉水香的风掠过耳畔,铜钱"叮当"落地。
"小乞丐,借你身子用用。
"女子嗓音像浸了冰的丝线,阿吉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抓起地上的碎瓷片。
那是白日里裴衡用过的霁蓝釉茶盏残片,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茶渍。
瓷片划过左臂时,他闻到血腥味里混着奇异的檀香——是停灵堂里那种往生香的味道。
"救..."阿吉的呼救卡在喉头。
月光重新洒落时,他看见墙上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
属于女子的剪影从地面缓缓升起,鸦羽般的发梢滴落幽蓝火苗,将砖墙映出粼粼波光,像极了昭华十七年中元节,他在洛水岸边见过的那些随波逐流的河灯。
巷口突然漫开暖黄光晕。
裴衡提着青铜灯出现时,阿吉发现自己的嘴自动张合:"裴大人若想查司天监——"喉头猛地收紧。
身体突然腾空而起,阿吉闻到袖口馊臭味混着突如其来的沉水香。
他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却阻止不了右手并指如刀,首取裴衡咽喉。
这一记手刀带着破空之声,竟比城里武馆的教头还要凌厉三分。
裴衡侧身避过的瞬间,阿吉看见灯罩上的饕餮纹在墙面投下獠牙般的阴影。
更可怕的是,他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正在自己颅内翻搅——那个叫苏苡的女鬼,正在翻阅他记忆里关于裴衡的一切。
--剑锋抵住喉结的寒意让阿吉清醒了些。
裴衡的灯焰突然蹿高三寸,火舌舔过他瞳孔时,竟在视网膜上灼出三十六星蓝点——恰似昨夜停灵堂里那些围成浑天仪形状的青铜灯。
"苏苡。
"裴衡剑尖微颤,青铜灯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晃的光圈,"你每附身一刻,这孩子的三魂就灼伤一分。
"阿吉突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血腥味炸开的瞬间,那片染血的瓷片竟凌空飞旋,擦着裴琰耳畔钉入墙砖。
"咔"的一声,青砖裂开蛛网状纹路,缝隙里渗出金线——是司天监特制的封魂泥,阿吉在给监牢送饭时见过。
"那大人最好快些答话。
"阿吉听见自己发出陌生的冷笑声,舌尖自动卷起官话腔调,"昭华十九年殉葬的三十六人,心窝处可都缺了..."话音戛然而止。
茶寮老板娘不知何时站在巷尾,杏色襦裙下露出半截金纹小腿。
那繁复的云雷纹,与阿吉在司天监地牢见过的锁妖链一模一样。
妇人脖颈突然发出蚕食桑叶般的细响,头颅旋转时皮肉如陶器般龟裂,露出内里国师大人标志性的骨相:"裴大人可知,活人灯油要取天灵盖下三寸才...""咔嚓!
"阿吉看着自己青筋暴起的手,正掐着老板娘尚在蠕动的喉管。
断裂的颈骨刺破皮肤,溅出的却不是血,而是带着松烟味的墨汁——和司天监文书房用的御制墨一个气味。
---裴衡的剑挑开尸体衣领时,苏苡的魂体突然剧震。
那些游走的金线根本不是刺青,而是无数微缩的《渡人经》符咒,此刻正如蜈蚣脚般簌簌脱落。
心口处的冰晶里,一滴猩红正在旋转,将月光折射成昭华十九年的黄昏——三十六盏青铜灯围成浑天仪。
每盏灯芯都裹着心尖血,焰色由青转红时,仪轨中央的幼童就会发出啼哭。
那孩子腕间的长生缕,与裴衡剑穗上褪色的五色线一模一样。
"裴景明...兄长?
"裴衡的剑"当啷"砸在青石板上。
阿吉突然觉得眼眶发烫,附身女鬼的记忆如沸水般灌入脑海:十年前那个雪夜,裴家祠堂的青铜灯也是这样,将跪在地上的少年裴衡照得满面金青..."呃啊——!
"阿吉的惨叫惊飞檐上夜鸦。
七窍里钻出的幽蓝火苗竟在吞噬他的眉毛,而远处传来的骨***,每响一次就剐去苏苡一魄。
裴衡突然割开手掌,血珠悬空凝成道教科仪中的"渡人桥",将阿吉眉心的幽火逼回囟门。
猩红甬道在眼前展开。
苏苡的魂魄被拽过漫长血廊,两侧浮动着记忆残片:十五岁的裴琰攥着断裂的长生缕,看族长将冰晶填入兄长空洞的心窝;国师大人站在司天监的星图下,手中金线连着三十六具悬尸...---苏苡在阿吉体内苏醒时,发现小乞丐的右手正结出引魂诀——这是国师大人在她还是活人灯使时亲授的禁术。
更骇人的是月光下三个"老板娘",她们脖颈都以诡异角度歪斜,裂开的皮肤下露出同样的金线。
中间那个突然伸手戳进自己心窝,挖出冰晶轻笑道:"灯使大人,您的心尖血...还在浑天仪里燃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