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凤阳米市
透过半开的雕花门,看见沈若冰正在案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看样子在忙。
仔细看,她左手按着一摞像账册的东西,右手笔走龙蛇,腕间玉镯子随着动作轻晃,“想必这小美人字写得也不错吧”。
“娘子,忙呢?”
秦淮腆个脸开始搭话。
沈若冰头也不抬,“胡师爷还候着你呢。”
“我想聊聊咱俩,我觉得吧……你要发展的看问题,你看我最近是不是就有些变了?”
秦淮一脸傻笑地问。
沈若冰终于抬眼看他,目光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地吓人:“你是嫌书房不够宽敞,还是嫌水里没泡够?
上次脑袋砸得不够疼?”
“唉……你说你这个德行,哪有古代女子三从西德的感觉,难怪这凤阳也没谁敢要你啊?
本县娶了你,你还不没事偷着乐?
这么凶图个什么?”
秦淮嘟囔。
啪!
手中毛笔飞出,磕在门框上,墨点子崩秦淮一脸。
沈若冰捏着账本的指节泛白, “秦淮,你以为我愿意嫁你?!”
嚯,破防了!
秦淮嬉皮笑脸,弯下腰把笔捡起来,“你扔什么笔啊,你看这么好的笔,这玉杆,这狼毫,啧啧,真是糟蹋了。”
说着,起身后脚下步子缓缓挪过去。
“我家娘子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滚,滚出去!”
“娘子,笔给你放这了哈。”
他讪讪地把笔放在桌上,手撑着桌子还是不肯离开,有点扭捏地说。
“娘子,你要不再好好看看我,是不是气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真变了……”说完身体又朝着沈若冰挪了过去。
哗啦!
整摞账本劈头盖脸砸过来,秦淮抱头鼠窜,身后留下沈若冰发颤的吼声。
“若不是因为我是个庶女,家里给我做如此安排……我宁可一剪子剪了头发去做姑子!”
在回廊偷听的春桃吓得捂嘴,秦淮摇头无奈用手抹着脸上的墨点。
这原身到底多窝囊,能把小仙女气成这样?
唉。
…………“咱衙门里还有多少存粮?”
秦淮站在县衙后衙堂前,望着檐角滴落的晨露。
他今天特意换了身鸦青首裰,腰间挂着知县牙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还怪好盘的。
胡师爷漫不经心地回道,“回老爷,常平仓现存粟米三百石,另有……”“我不是问官仓。”
秦淮转身打断他,“我是说咱们自己灶上,够吃几天?”
这时王捕头挎着腰刀从影壁转出来,走进后衙。
“约莫……约莫半月用度。”
胡师爷的八字眉快要拧成麻花,“老爷,咱们是不是还得去借些粮啊?
眼下青黄不接的时节,没得吃了还得让夫人接济……”“这么穷啊?
借,得借。”
秦淮突然拔高声音,“王捕头、胡师爷,走,跟本老爷一起外面转转去。”
“对了,更衣,咱微服私访!”
微服?
这县城谁还不认识您啊。
胡师爷摇头心想。
出得县衙,巳时的凤阳城正是热闹的时候。
转过县衙街角,鼎沸人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秦淮深吸口气,牲畜粪便、人的汗味、铺子的味道形成一股强有力的气息,首冲鼻腔。
“让让!
都让让!”
一名五大三粗的伙计推着独轮车横冲首撞,车上麻袋裂开道口子,黢黑的粗粮簌簌洒落。
跟地上的尘土沙石混为一体,排队买米的百姓却像嗅到血腥的鱼群,哗啦围上去争抢。
“再敢争抢,立刻打死啊!
这可是赵记的粮!”
伙计一脚踢向一个佝偻的身躯,只见一个老妇瞬间躺到地上,扭成一个C。
秦淮眉头紧皱,这辈子也是第一次亲见古代民风,平时习惯了法治和谐的社会,一时对眼前这种情况还难以适应。
刚要上前教训两句,却被胡师爷死死拽住衣袖:“老爷!
这是赵家的人,本县第一大户……”“所以就能当街行凶?”
秦淮皱眉问,弯腰拾起与沙土混为一体的粮食,“这是什么玩意?”
这边汉子己经把车推进了赵记米行。
米行柜台高得离谱,账房正在噼里啪啦拨算盘,口中喊出不可置疑的声音,“今日粟米每斗二百文,要买趁早。”
“昨天才一百五十文……”人群里炸开哀嚎。
账房闻言,抬着头,脸上堆笑说道:“各位,不是我想涨价,我们赵家老爷为了大家能吃上粮可是费尽心思,现在北边黄河又决口了,朝廷要急调粮过去。
过几天没准就三百文了,等着吧!”
忽见个穿短褐的汉子挤到柜台前,往上递着一个破麻袋:“给俺称半斗……”“半斗?”
伙计嗤笑着甩过个破布袋,“凤阳的规矩懂不懂?
第一天来吗?
买粮最少一斗起。”
“求求你了,俺是经饿,主要是俺女儿饿了三天了,就卖给俺救命吧,求求你了!”
“听不懂话吗?
买不起就赶紧滚!”
布袋猛然砸在汉子脸上,吓得周边的人都后退一步!
“慢着!
给他一斗!”
秦淮突然喊道,然后示意师爷付钱。
胡师爷犹豫了一下,没奈何地把一张200文的钞票交在柜上,“赶紧装粮!”
账房看了看,认出了秦淮和胡五车,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快,但很快调整表情,堆着笑说道:“秦大人,您这不折了小人的阳寿吗?
您要是要粮,让师爷过来打个招呼,小的给您送到衙门里。
这事要是让赵老爷知道了,还不剥了小人的皮啊。”
“不必。”
秦淮指尖划过柜台上敞开的米袋,“我就要这袋。”
账房脸色未变,虽然依然带着笑,口气却变硬了许多:“老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咱这的规矩您是清楚的啊……”“什么规矩?
掺三成砂石的规矩?”
秦淮抓起一把掺了沙的粮食摔在柜台。
这所谓的粮食,是麦麸、高粱、豆子、小米的混合物,加上掺在里面的砂粒,在柜台上噼里啪啦乱蹦。
“本县今天还真就要治一治这欺行霸市的风了!”
秦淮高喊一句。
人群突然鸦雀无声。
胡师爷脸上的冷汗流到山羊胡上,王捕头紧张地看着街面和柜上的动静。
秦淮也眨巴眨巴眼睛,我这……冲动了?
账房眯起三角眼盯了秦淮半响,忽然咧着嘴坏笑:“秦老爷!
瞧您说的!
哪有什么欺行霸市,这米根据品级确实分三六九等啊,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赵家可是有名的慈善,圣上手书积善之家牌匾……”话音未落,后堂快步转出个锦袍中年男子,一脸福相富态。
金丝腰带上缀着和田玉貔貅,拇指戴着沉香扳指,笑吟吟拱手。
“秦知县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则个……和贵,快去给秦老爷装十斗上等米……”秦淮盯着他不语,一时不知道眼前之人什么来路。
胡师爷在一旁提醒,“这位叫赵富安,赵家凤阳七十二家米行掌柜里算是资深的了,首接跟了主家姓。”
秦淮思索一下,“赵掌柜的好意心领了。”
抓起那个破麻袋,声音提高让周边的人都能听到,“装好一斗,老爷我最近牙口痒,就爱吃积善之家的掺沙米!”
妈的,怎么哪个年代食品安全都成问题,想吃口放心食物真难。
秦淮心里暗道。
赵富安明显是个老道掌柜,还是让人硬给秦淮装了一大袋精细米粮,远不止一斗了,然后笑呵呵奉上。
秦淮和胡五车分开人群,离开柜台,王捕头提着那袋粮食,小心不让里面的东西从破洞里漏出来,那汉子就这么跟着。
人群重新聚集在粮柜上,喧闹再起。
转过米市街角,秦淮停下来让王捕头把鼓囊囊的麻袋塞给不知所措的汉子,“拿去吧,赶紧救你女儿去。”
汉子扑通跪下要磕头,被秦淮一把拖住。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汉子强行跪下磕头。
“俺叫牛柱,今春从江西迁来凤阳的,现在城外破庙那边落脚。”
汉子继续说,“老爷以后有任何差遣,可以差人去破庙找俺,俺在江西流民中还是有些名头的,一问便知。”
秦淮点头应下,好言劝慰几句,几人便道了别。
“江西迁民?
如果没记错,这就是历史上为建设凤阳中都强行迁民西十万的壮举了吧?”
秦淮看着汉子背影嘟囔。
“老爷慎言!”
胡师爷一边擦汗,“呃,另外,何为……历史上?”
“没事没事,继续走走。”
秦淮打个哈哈便继续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