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的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像一群挣扎着要飞走的白鸽,黑色长柄伞“咔嗒”撑开的瞬间,远处雷声碾过云层,震得她耳膜发麻。
“你是在致敬《雨中曲》的灯柱吗?”
江屿将伞柄塞进她手里,发梢的水珠坠进锁骨凹陷处,在阴影里凝成小片水洼。
苏绵绵刚要开口,一滴雨顺着伞骨滑进后颈,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江屿己经转身冲进雨幕,白色身影穿过停车场时,右肩布料迅速洇出深灰水痕,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迹。
雨帘中突然炸响引擎轰鸣。
红色摩托车劈开雨幕疾驰而过,泥点如弹片般溅上江屿的后背。
骑手掀起护目镜的刹那,荧光粉的“KO”贴纸在林夏夏头盔上刺破雨雾,她单脚支地来了个漂移,雨水在轮胎下甩出扇形水花:“江医生——你的白大褂比解剖室的窗帘还惨!”
苏绵绵的惊呼被雷声吞没。
江屿把机车停在廊檐下时,白大褂右肩己湿透,布料紧贴肩胛骨的弧度。
她这才发现伞面始终向自己倾斜西十五度,江屿握车把的手背青筋凸起,像解剖图册上精心描绘的静脉模型。
“副驾驶不会放着教授的心脏标本吧?”
她盯着后视镜里两人交叠的倒影。
话音未落,后备箱传来“咚”的闷响,江屿解锁车门的动作顿住:“上周运输过教学用器官模型......”“我坐公交!”
苏绵绵几乎缩进伞骨里,帆布包里的色卡本被雨水泡出蜿蜒的波纹。
手腕突然被温热包裹,江屿的掌心贴着她跳动的脉搏:“是给流浪猫准备的航空箱。”
他拉开后座门,三只橘猫正窝在烘干毛巾堆里打哈欠,爪子上还粘着医用胶布。
雨水顺着苏绵绵的后颈滑进衣领,她看见江屿戴着双层口罩,橡胶手套一首裹到小臂:“你明明对猫过敏......”“所以需要你画领养海报。”
解剖刀划开快递盒的声音混着雨声,江屿掏出的不是手术器械,而是印着卡通猫爪的保温杯。
姜茶的暖意顺着杯壁渗进掌心时,车载广播突然插播暴雨红色预警。
紫色闪电劈裂云层的刹那,苏绵绵瞥见储物格里露出的电影票根——是上周医学部包场的《心脏解剖实录》,邻座饮料杯印着橙红唇印。
她咬着杯沿,目光扫过江屿湿透的右肩,那里还沾着林夏夏摩托车溅上的泥点。
“你手机在震。”
她指尖刚触到江屿后腰,就感觉他背部肌肉骤然绷紧。
锁屏亮起的瞬间,林夏夏:周日交流赛,输的人请喝双倍薄荷奶绿!
的消息提示像根刺扎进视网膜。
江屿按下静音键,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半弧:“垃圾短信。”
水珠从他发梢坠下,在苏绵绵手背碎成冰凉的花。
她展开泡皱的色谱本,手术灯的光谱数据在雨天昏暗中泛着青蓝:“非要还原这个?”
“医学可视化大赛需要精确色值。”
江屿将色卡对准仪表盘灯光,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你的漫画分镜可以嵌套AR解剖图层......”惊雷炸响的瞬间,林夏夏的摩托车再次掠过车窗。
泥水泼在后视镜上,恰好遮住“未读消息2条”的提示。
苏绵绵看着后视镜里远去的红色雨衣,忽然发现江屿白大褂后领粘着根橙红色长发——和她昨天在解剖室捡到的那根一样,发尾带着被火烧焦的卷曲。
“你用的什么洗发水?”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江屿转动方向盘避开积水潭,腕表折射的雨光扫过她泛红的脸:“福尔马林兑双氧水,要试试吗?”
暴雨在挡风玻璃上扭曲成奇异的光斑。
苏绵绵用数位笔在起雾的车窗画了只打伞的骷髅,伞骨却是解剖图谱里的肋弓形状。
江屿突然伸手擦去水雾,指尖划过她刚画好的伞柄:“第三腰椎横突综合症患者不能这样撑伞。”
“什么?”
“刚才你撑伞时重心偏移了五度。”
他指尖点在车窗某处,雨水在玻璃外勾勒出修长轮廓,“斜方肌代偿性收缩会导致......”“江医生。”
苏绵绵把色卡拍在导航仪上,“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台人形核磁共振仪?”
红灯亮起的九十秒里,江屿从储物格摸出颗薄荷糖。
糖纸剥开的脆响混着雨声,苏绵绵突然发现他耳后有道结痂的抓痕——是昨天救助流浪猫时,那只玳瑁猫留下的“勋章”。
“能拍张白大褂的照片吗?”
她举起手机,镜头微微发抖,“漫画需要医生日常素材。”
江屿喉结滚动了下:“别拍到右肩。”
“为什么?”
快门声和心跳同时炸响的瞬间,江屿猛打方向盘避开逆行的外卖电动车。
苏绵绵撞进他臂弯,薄荷糖滚进座椅缝隙。
手机相册里,樱桃红的唇印在白色布料上盛开如玫瑰,边缘还沾着林夏夏摩托车溅上的泥渍。
后备箱传来猫爪挠箱子的声响,混着雨刮器机械的节奏。
苏绵绵数到第七次来回时,江屿突然开口:“林教授说你的漫画企划书......”“小心!”
林夏夏的摩托车从右侧超车,后轮甩出的水花泼在挡风玻璃上。
急刹的惯性让素描本飞出去,纸页哗啦啦翻到画着解剖手的那页。
暴雨中的福尔马林标本模糊成苍白的鬼影,苏绵绵突然看清空白处那行小字:标本来源:2019级林夏夏捐赠。
她弯腰捡本子时,后颈擦过江屿冰凉的手腕。
“林教授建议增加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案例。”
江屿单手解开安全带,右手指节有道新鲜的划痕,“到了。”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切开雨幕。
苏绵绵盯着他渗血的伤口:“解剖时伤的?”
“捡玻璃碎片划的。”
江屿撑开伞,腕表折射的光斑落在他睫毛上,“今早有笨蛋打翻标本瓶。”
雨势渐小时,林夏夏的摩托车歪倒在便利店门口。
头盔挂在后视镜上,淋湿的“KO”贴纸边缘卷起,露出底下潦草的马克笔字迹:江医生手下败将。
苏绵绵刚要凑近,江屿突然拽着她后退半步——二楼坠落的绿萝盆栽砸在摩托车后座,陶片擦过林夏夏的雨衣。
“不要命了吗!”
江屿冲进雨幕。
苏绵绵握着残留他体温的伞柄,看着林夏夏大笑着捶他肩膀,看着雨水将白大褂上的樱桃红晕染成浅粉,最终变成解剖图谱上那种褪色的暗红。
自动贩卖机突然响起《欢乐颂》的旋律。
苏绵绵用最后十块钱买了罐热可可,易拉罐开口的蒸汽模糊了镜片。
摘下眼镜时,她看见江屿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电影票——邻座位置上画着橙红爱心,和林夏夏昨天用的唇釉同色。
玻璃窗内的热食柜飘来关东煮的香气,江屿正用医用胶布给林夏夏包扎手臂。
苏绵绵突然想起那行小字:2019级林夏夏捐赠。
三年前的暴雨夜,新闻里闪过医学院学生见义勇为的模糊画面——染血的橙色运动鞋,还有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缺失食指的右手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