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很简单,黄河两岸的人苦啊,天灾人祸总喘不过气来,因此这种秘密帮会在民间总能暗暗生存下来,能给老百姓提供另外一条活路嘛!
那天我师公在黄河中自家帮会的一条船上,正好上游连降几天大雨,来了大洪水,黄河水位猛涨,从几百米宽一下子猛增到十几里,真正的黄浪滔天,对岸不辨牛马。
这时候只有像我师公这样水性最高强的,才敢驾船在河里讨生活。
可有那句话,人的心,海底针,就算你识尽水性,却不知人心深浅能坏到何种地步。
那天我师公正在船上打捞上边飘下来的家具牛马,细软财物,却见远远的飘下一个女子来,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在这么大的洪水里,楞是没沉下去。
我师公看见,心急着救人,把船飞快划过去,就要拉那女子上船。
可那女子一抬头,旁边的船工都惊叫起来,这女子一张长长的脸,青面獠牙都不足形容其恐怖,头上还长着两根短短的犄角。
妈呀,这哪里是人类?
分明就是黄河里面的水妖怪物。
我师公下意识的待一篙击下,可那个女人高高的托起那婴儿,哀叫几声,脸上充满了哀恳之意。
我师公是个心善之人,那时迟疑呆住,可是一个船工出于恐惧,不由分说举起船桨,一下子重重打在那女人的头上,那女子一声哀呼,脑血西溅,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我师公见她流出的血竟然是绿色的,顿时坚定了她是妖非人的想法。
便长叹一声,正想回船,忽然波心里飞出一物,啪嗒落在船头上。
我师公一看,正是那女妖怀中抱着的婴儿。
那女妖随着这一下竟也耗尽生机,首挺挺浮了上来,随即被一个大浪打入水底,就此不见。”
“我师公看着这婴儿扎手舞脚,哭得响亮,十分可怜,但旋即见这婴儿身上竟似生有鳞甲,脸上长满了肿起的肉瘤,臀部还长着尾巴,异常丑陋古怪,便又惊呆住,把那可怜慈悲之心生生消了大半。
欲待把这婴儿丢回水中,可想起方才女妖临死托孤的情状,又心生不忍。
正迟疑间,方才那个船工不由分说,抓起这婴儿一把远远的掷入水中。
我师公失声大叫,但见河上浊浪如山,瞬间陵谷,这婴儿片时便给洪水卷的得无影无踪,再也看不到了。”
“我师公心中不忍,正欲责备那船工,那几个船工都陡然惊叫起来,一齐用手指着河面。
我师公急忙回身,见船侧陡然浮出一个巨大的怪物,似龟非龟,似鼍非鼍,黑魃魃的好似一座小山,倒比自家这二丈之舟大了十倍不止,那怪物背上还似有花纹图案,只是狂风巨浪之中,诸人又是魂飞胆破,哪里看的清楚?
只见这怪物逼近来,把头向着这船用力一顶,我师公顿觉足下之舟骤然粉碎,身不由己的堕入这无边狂涛骇浪之中。”
“此时浪高风恶,平常人落水本是十死无生,我师公虽是水性超群,但受这怪物惊吓骤然舟碎落水,慌张下也接连吃了好几口水,正在慌张之际伸手乱抓,迷迷糊糊觉得扳住了什么,便伸手紧紧揪住,把头伸出水面喘息。
这时天空中一道闪电劈开了浓密云层,我师公眼前骤然一亮,发觉自己扳住的竟然是那怪物的背部板甲,惊慌之下就松开了手。
那怪物伸长头颈,朝空濛黑暗的河面上昂昂叫了两声,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之意,转过巨大的头颅看着我师公,模样极为凶恶,似待立时把他吞入腹中。
我师公胸中一酸,自知面对如此巨怪,己无生望。
便在这时,只见白光一闪,大河面上一艘轻舟骤然冲至,那独立在轻舟之上的竟然是个白衣少年,他一手操舟,一手举着火把,瞬息间就到了那巨怪之前,和那巨怪遥遥对峙,那气势竟然不输给这河中的怪物。
一人一怪对峙了一会,忽然那少年的足下发出一阵啼哭,竟然就是那个失踪的婴儿所发,原来他竟不知何时被这少年所救。
更怪异的是,那巨怪听到这婴儿的哭声,竟似十分触动,伸着长长的脖子朝少年昂昂叫了几声,不知何意,随即骤然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那巨怪潜入深深的黄河水底,一下子就不知所踪,只留下那个白衣少年一人一舟一个火把,独立于万重浊波之上,无穷黑暗之间。”
“这少年旋即把我师公救出水面,我师公好生感激,急忙给他叩头,请教他的来历名字。
这少年笑笑,竟不肯说,只是说他遇人危难,不能不救,却把那脚下的婴儿托付给师公,让他将这婴儿设法抚养成人,说这婴儿来历奇特,日后当有一段奇遇,我师公唯唯受命,只是猜想不透这少年的来历。
张目看河面之上,那几个船工早不知去向,料想无一幸免。
这少年扳动轻舟划向黄河大堤,在这长河怒涛之中,这轻舟竟如离弦之箭,不一时竟近岸边。
那白衣少年把桨交给了我师公,拱拱手也不说话,竟一下子腾空而起,向着黑沉沉的河岸便掠了过去。
我师公吓了一跳,这里距河岸尚有数丈,这少年真是艺高人胆大,就看他举着火把,中间身子稍沉旋又腾空,竟是足下借了芦苇之力,瞬间就到了岸上。
这少年回头朝我师公笑了笑,一摆手,人在瞬息之间就去得远了,那一点火光隐没在黑暗之中……”“我师公目瞪口呆,这少年的行事真似神龙见首不见尾,真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就这么潇潇洒洒走了。
可是和我师公一起的几个船工都死了,他们同是‘淘沙官’中之人,不能不和帮中有所交代。
于是,我师公抱着那婴儿,火急赶回帮中求见帮主,待众人退出后把这段遭遇如实向帮主禀告。
帮主听闻后也十分震惊,问了几个要点后想了一会,才说:‘燕子三抄水’,那你碰见的可是个大人物,他就是名震江湖的‘燕子李三’!”
“我师公吃了一惊,说:“‘燕子李三’?
他怎么如此年轻?
再说真的那个不是传说己经病死了吗?
’”“帮主说:‘此人的身法和‘燕子李三’绝无二致,虽说年轻,可焉不知他使得是易容之术?
再说江湖上的事真真假假,焉不知这人是以假死避祸?
’‘燕子李三’在江湖上的仇家极多,使这个招数可以金蝉脱壳,高明的很啊!
此人居然没杀你灭口,可以说极符合李三侠盗的身份了。”
我师公得了帮主提醒,惊出一身冷汗。
帮主问了这婴儿来历,沉吟以后命他在帮中好生找个奶娘安置长大,静观其变。
我师公辞出,好容易替这怪异婴儿找了个奶妈,慢慢抚养他长大,自己也不时加以看望。
一晃就是数年功夫,这婴儿长到七八岁,这民国时局混乱依旧,这白衣少年在江湖上却是声名愈盛,一连做了不少大事,却还是用的这‘燕子李三’的名号,弄得我师公也十分惊疑,只想是帮主说得不对。
不想以后机缘凑巧,居然又遇上了这少年。
说来怪异,七八年后这白衣少年面貌竟没有丝毫变化,竟不知他得了何种奇遇。
不过这人此番竟是心智大变,居然做了江湖上某个著名黑道世家的走狗,替他铲除江湖对头,一连做了七八桩灭门血案,手下欠下了数百条人命的血债,在江湖上可以说是恶名昭彰。
更不能令人容忍的是,他受罗门后台,也就是日本黑龙会的秘密指使,居然偷进南京国民政府的海军部,妄图盗取被视为最高机密的长江布防图,随后被政府及江湖各路人马追杀,我跟着追杀的人马,亲眼见他在洞庭湖上被乱枪打死,尸体沉入了湖中,可以说他这最后结局实在为人不齿,真正的身败名裂!
我的师公到死也没想明白,此人到最后心性大变的原因,去世前传下遗命,一定要把这个原因查个清楚,写在纸上在他坟前烧化。
唉!
这事情从我师父传给我,如今老夫也是快八十岁的人了,这心愿眼看是遥遥无期!
索性今日借这机会说将出来,公之于众,若有知道其中原因的可告诉老夫,借此了了我师公的百年未了之愿,使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得安!
老夫在此多谢了!”
这穆老爷子一段故事说完,车厢里竟然一时是鸦雀无声,论说这故事的精彩犹在前两个之上,可是众人听了心里全不是滋味,原因还是像这穆老爷子说的,这个白衣少年的转变太过诡异,太不合常理,这个结局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叫人全然不能接受。
我在旁边也听得心潮澎湃,一时间竟泪流满面,因为这故事中的白衣少年,与我有很亲近的血缘关系,他可以说是我的家族中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可他变得如此心性。
落得如此结局,其内幕连整个家族的人也一无所知。
以至于到今天,这穆老爷子几代人的愿望,我也无力站出来告诉他答案。
而随后不几年的那场惨案,弄得我的家族也几乎处在灭族的边缘,余下的人东躲***,苟延到今日,仅剩寥寥数人……这时那中年人谢天下长叹一声,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此人应是假冒‘燕子李三’的赫赫侠名,借以沽名钓誉,便是以前做了一些好事,都是掩盖自家的邪恶面目。
这不一收到日本人与那黑道世家的招揽收买,便露出了马脚。
此人叛国投敌,卖国求荣,滥杀无辜,纵千刀万剐不足偿其辜!老爷子与您的师公,都是受他的表面风采所迷,这其中的变化缘故,便不知道也罢!”
穆老爷子给他说得默默无语,旁人听到这一番义正词严的言语,纷纷点头称是,说:“对!
光凭他铁心当汉奸,就理应不得好死!”
“他娘的听老爷子讲故事。
还以为这个人是好人,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玩意!”“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描虎描皮难描骨,这人不管本事再怎么大,单凭他做日本人的走狗,就不配做中国人!”
一时,满车厢里都充斥着对这白衣少年的声讨之声。
我默默坐在一旁,听着这些言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猛然心里想起一事,转头看去,那对小夫妇还有他们的孩子竟然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