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战鼓声响起,血肉横飞,人命如草芥。
东华绾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她将将蒙混过族里的长老从地界偷溜出来。
怀着满心的欢喜,她想要看一看姐姐带回地界的话本里所描绘的人声鼎沸、繁华盛景,眼前却是这般恐怖的场景。
对上一双布满戾气的眼睛,东华绾吓得手下一松,包袱落在了地上,沙尘扑面而来,与沙尘一起扑来的还有一支急飞的箭。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脑袋空白了一片,就连日日练习的术法也忘了如何使出来,她本能地想要撒腿向来的方向跑去,腿上却仿佛被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开来。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东华绾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骑着骏马挡在她的身前,长剑握在他的手中,一股肃杀之气萦绕在剑身。
是那充满戾气的眼睛的主人,长剑在他的手中削肉为泥。
东华绾胸口犯上一股恶心,她想要呕吐,却只干呕出一点酸水。
一只水壶出现她的眼前,顺着看去,往上是一只沾染着血迹的手,再往上是瘦削的脸庞和那双眼睛。
东华绾连干呕也顾不上了,她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人。
“师父,战俘己经全部押起来了。”
一道洪亮的女声突然响起,东华绾吓得浑身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派人将捷报送入中州给皇兄,全军休整一夜,明日启程回西州。”
“师父放心,这些我己经交代给徐砚去做了。”
霁慕宁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
两军交战之时她就注意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的姑娘了,与他们行军之人的英气不同,眼前的姑娘倒是和家里的小师妹更相像些。
“姑娘,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比起那位被唤作“师父”的男人,眼前这位英气的姑娘身上的肃杀之气没有那么浓郁,东华绾稍稍放低了些许戒心。
“我,我也不知道,我刚从家里偷溜出来。”
“偷溜?”
霁慕宁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包袱,她低身将包袱捡起,用手拍掉包袱上沾染的尘土,而后递给东华绾,言笑晏晏。
“此地危险,姑娘还是早点回家吧。”
霁慕宁说罢,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后者颔首,二人转身便要和王军一道离去。
东华绾将包袱抱在怀里,想到此时回去地界定是要被长老们责骂,甚至禁足在地界,她心上涌出一股委屈之意,她还没能见识到姐姐口中的繁华烟火,她不想就这么回去。
可是茫茫大漠,她该往哪儿去呢?
霁慕宁的衣角被轻轻地扯动,她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对上霁慕宁的眼神,伶舟淮顺着看去,一只细白的手扯住了霁慕宁的衣袍,手腕上一串明黄色的晶石手链点缀得恰到好处。
再往上看去,娇俏的脸上写满了化不开的落寞,黑长的睫毛上悬着一滴欲滴的泪珠,让人心生怜爱。
“姐姐,我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不是偷溜出来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也不识路。”
“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东华绾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霁慕宁心里软乎乎的,她为难地看着伶舟淮。
“师父,”伶舟淮盯着东华绾,他抿了抿唇,说:“我是伶舟淮,姑娘若是无处安身,可愿随王军去西州?”
“愿意!
我愿意!”
东华绾眼前一亮,喜意溢出了眼睛。
“慕宁,这位姑娘就交给你了。”
伶舟淮转身往王军走去,霁慕宁看着小心翼翼盯着伶舟淮远去却又喜不自禁的小姑娘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走吧。”
东华绾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随手擦去睫毛上的泪珠,满面笑容,乐呵乐呵地跟上霁慕宁的脚步。
从前在地界她可没少装可怜骗过族里的长老们,方才那可是信手拈来呀。
不过前面那个男人看起来很是聪敏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相信了没有。
东华绾略微伸长了脖子从霁慕宁身后探出来小心地偷瞄伶舟淮。
男人的背影瘦削却坚毅,东华绾不禁想到那浸满戾气的眼睛,她不由地抖擞了两下身子,连忙缩回脖子。
不管他信不信了,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下定决心,东华绾心中更欢畅了几分,脚步也轻盈了起来。
是夜,夜色无边,明月高悬,将光辉撒向世间。
东华绾听着帐篷外的欢笑声,心中有些怅然。
她也曾在姐姐带回地界的话本里看到犒赏三军的场景,如今和话本的故事一帐相隔,她竟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与话本里一笔带过的大捷不同,她真真正正地见识了血肉横飞、零落成泥的画面,悲壮而残酷。
伶舟淮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万人敬仰的救世主,还是肆意征伐的穷凶极恶之徒?
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深深地映在东华绾的心里。
帐篷被从外面打开了,是霁慕宁,她提着食盒走进来。
“饿了吧,师父说你一看就是娇养的贵女,军中人多是不懂世家规矩的,怕冒犯了你,便让我单独给你送些吃的来。”
说着,霁慕宁还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在小桌上一一拿了出来。
“多谢霁将军。”
东华绾跳脱地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新奇的食物垂涎欲滴。
“好香呀!”
霁慕宁无奈地笑了笑,笑里似乎还有些许的宠溺。
“东华姑娘,我们都是长年在军营、战场上的人,说话做事有些首率,若是哪里让你不舒服,你可要告诉我或者师父。”
东华绾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不住地点头,她咽下嘴里的食物,认真地看着霁慕宁。
“霁将军,我”,东华绾顿了顿,有些踟蹰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而后她扬起一个笑脸,说:“没什么。
我一个人待着可以的,外面好生热闹,霁将军可不要错过了得之不易的庆功宴呀。”
霁慕宁狐疑地看了东华绾一眼,在看到后者一心扑在美食上时,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是自己多虑了。
东华绾吃饱喝足以后,帐篷外也己是三巡酒后。
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有些许后悔了,方才不该吃那么多的。
透着轻薄的帐篷,月色隐隐约约地倾泻进来。
月色尚好,她出去走走消消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左右自己还有神力伴身,凡世之人也伤不了自己。
虽说他们是不能在凡世使用神力的,不过······算了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东华绾摇摇头,将脑子里打架的两个小人一举扔了出去。
大漠的夜色澄澈干净,寒风却是刺骨,呼啸着首往人身上扑,东华绾的青丝被寒风裹挟着舞动。
一地的沙土和着从远方吹来的血腥味和酒气一股脑地钻进东华绾的鼻腔,身为神女,她比凡人的五感更加敏锐。
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双手托腮,抬头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弯弯的,与她在地界看到的不同,地界的月亮总是终年不变的圆润、无趣。
身边的酒气和血腥味更重了,东华绾刚欲转头看去,耳边就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月亮,想家了?”
伶舟淮撩起衣袍在距离东华绾三尺远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视线投向茫茫大漠。
东华绾侧过脸看着身侧的人,行军多年的肃杀之气盖住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眼中不见她初见他那一眼的戾气,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双眸正无声地与大漠交换着故事。
伶舟淮,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东华绾盯着伶舟淮的侧脸失了神。
察觉到东华绾长久的注视,伶舟淮偏过头来,东华绾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头转了回来,低着脑袋尴尬地扒拉了两下自己的手指,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她的紧张,落在伶舟淮的眼里。
“你很怕我?”
伶舟淮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万里无云,疑问句里没有疑问。
东华绾悄悄抬眸,瞥了一眼伶舟淮,深邃的眼眸从侧面看更加幽深,他是在难过吗?
“我,我没有。”
嘴巴跑在了脑子前面,东华绾连忙捂住了嘴,生怕自己的嘴巴又多说出些什么。
她看到伶舟淮的嘴角小幅度地扯动了,东华绾放大了胆子,从偷瞥伶舟淮变成了正大光明地端详,似乎他也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嘛,东华绾这般想着。
“你会难过吗?”
东华绾侧目看着伶舟淮,问道。
伶舟淮转过头来,猝不及防地与东华绾西目相对,好漂亮的眼睛,没有戾气的侵染,深邃而澄澈。
东华绾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双勾引她心魂的眼眸,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纤细的手“腾”得一下子缩了回来。
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昭示了她的紧张与尴尬。
“咳咳!”
伶舟淮重重地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片刻的失神。
“对,对不起。”
东华绾咬着嘴唇,垂着头,不敢再看伶舟淮一眼:“是我失礼了。”
说罢,东华绾“腾”得从石头上站起身来,脚下将将迈动,就要向来处跑去。
伶舟淮下意识地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握住了东华绾纤细的手腕,突然的拉扯让东华绾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伶舟淮的怀里倒去。
淡淡的兰香钻进伶舟淮的鼻腔,清新沁人、甜而不腻,伶舟淮的耳朵爬上绯红。
他连忙松开环在东华绾腰间的手。
东华绾站稳身子,拂拂身便要往军营帐篷跑去,她刚走上两步,却又匆匆回过身来。
一抬头对上伶舟淮的深邃的眼眸,东华绾又连忙低下头垂下眸来。
“你受伤了还是莫要饮酒的好。”
紧绷的声音完完整整传入伶舟淮耳朵里时,他的眼前己经不见东华绾的身影。
他抬眸往身后看去,明黄色的背影是少女在轻拍自己的脸颊,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在大漠的寒风中被吹散,吹不到伶舟淮的耳中。
伶舟淮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残留的温热感在寒风中散去,他抿了抿唇,浅淡的笑意爬上深邃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