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包厢飘来《夜上海》的靡靡之音,她刻意将珍珠耳坠拨到颈后——这是华探长约定的暗号,此刻孔雀蓝旗袍下的束腰里,正紧贴着从码头抢出的胭脂盒。
"苏小姐单独赴约,倒比我想的胆大。
"杜月笙的五姨太玉娇从烟雾中现身,丹蔻指尖捏着翡翠烟嘴,宝蓝旗袍开衩处金线貔貅若隐若现。
三个月前,正是这只手在陈禹灵前献过白菊。
苏芬芳按住颤抖的膝头,侍应生端来的马提尼酒里浮着胭脂色橄榄:"周会长指甲里的夜来香胭脂,玉娇姐姐用着可还顺手?
"水晶吊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枪栓声擦出火星,苏芬芳翻身滚向留声机后,玉娇的冷笑混着香水味逼近:"华探长没教过你?
栀子花香最会招魂。
"子弹击碎红酒柜的刹那,她扯断珍珠项链,滚落的珍珠在柚木地板上弹跳如催命符。
"这边!
"华世钧的声音破窗而入。
苏芬芳撞开逃生门时,望见南京西路上黄包车夫举着黑色油纸伞——伞骨末端闪着钢刃的冷光。
她跃入华探长怀抱的瞬间,子弹穿透伞面,在身后石墙上炸开灰白色弹孔。
霞飞路安全屋里,苏芬芳对着浴室镜包扎手臂伤口。
镜面水雾凝结成珠,恍惚映出玉娇逃窜时散落的发簪——那是支点翠凤凰簪,与陈禹遗物中的断簪正好吻合。
热水冲刷过锁骨处的淤青时,她突然想起新婚夜丈夫说的话:"点翠要活取翠鸟羽,最是残忍的美。
""法医报告。
"华世钧叩门声惊散回忆。
他递来的文件袋沾着血迹,内页夹着半张烧焦的货单,焦痕边缘残存"三井"字样。
苏芬芳注意到他左手缠着新纱布,血腥味混着碘酒气息在狭小空间里发酵。
"周慕云胃里发现的。
"华探长抖出密封袋,金色粉末在台灯下流转如毒蛇鳞片,"巡捕房化验科说是普通金粉。
"苏芬芳蘸取粉末轻嗅,喉间突然泛起杏脯的酸甜:"是氰化金钾!
遇唾液即化,周会长不是被注射致死,是有人在他金牙上涂了..."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卖夜宵的梆子声,三长两短。
华世钧猛地扯过窗帘。
对面公寓亮起的窗后,穿和服的女人正在调整望远镜。
他转身将苏芬芳压进沙发阴影里,温热的鼻息拂过她耳畔:"苏小姐可听过青龙会?
"民国十年黄金劫案的血腥画面突然涌现。
当时还是实习护士的她,在教会医院见过被氰化物融毁面目的尸体。
而陈禹生前最后接手的案子,正是追查劫案赃物——整整十箱东三省官银局熔铸的金锭。
"周慕云的金牙出自老凤祥。
"她推开男人起身,伤口迸裂在月白桌布上绘出红梅,"金匠会在贵客牙模刻暗记,我要查近三个月的订货单。
"晨雾中的南京路还残留着昨夜脂粉气,苏芬芳的护士服下穿着玉娇同款宝蓝旗袍。
老凤祥金店刚卸下门板,学徒见到她手中的警局徽章时,铜钥匙差点掉进阴沟。
"周会长镶的是瑞士金,纯度999。
"老掌柜放大镜下的手背斑痕累累,"但送来熔炼的金粒..."他忽然噤声,柜台下传来纸张撕裂声。
苏芬芳抢先按住账本,泛黄纸页间飘落枚金箔栀子花。
老人额头渗出冷汗:"这是大客户要求的防伪标记,每次熔金都要..."玻璃橱窗轰然炸裂。
苏芬芳抱着账本滚进柜台底部,子弹击碎的水晶摆件如冰雹坠落。
透过满地碎片,她看见袭击者穿着海关制服,胸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正是周慕云尸检时在场的英籍巡官。
华世钧的枪声与海关钟声同时炸响。
混战中苏芬芳瞥见账本末页,最新登记的金器熔炼记录日期,竟在陈禹遇害后第七天。
客户签名栏里,栀子花印记下压着个"杜"字。
"小心!
"华探长拽着她撞破后门。
巷尾黄包车夫掀开草帽,露出青帮"悟"字辈刺青。
车轮碾过污水坑时,苏芬芳从后视镜看见老凤祥燃起熊熊大火,黑烟中似有金粉飘散如磷火。
安全屋内,她将残破账本平铺在地。
鎏金手术刀小心剥离烧焦的纸页,夹层中忽现半张地契——是闸北废弃教堂的平面图,地下室位置用朱砂画着金库符号。
"三年前黄金劫案的赃物。
"华世钧用红蓝铅笔圈出法租界巡捕房的位置,"青龙会劫金十箱,实际追回九箱。
"苏芬芳指尖抚过地契上的栀子花水印,突然将氰化金钾粉末撒向图纸。
金色微粒在特定位置凝聚成线,渐渐显出杜公馆的轮廓。
她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宝蓝旗袍肩线处,金线貔貅正对着后颈冷笑。
"今夜子时,我要验周慕云的尸体。
"她扯断珍珠纽扣,"真正的致命伤不是注射也不是毒药,是黄金。
"华探长眉峰微动,从怀表夹层取出半枚翡翠耳坠:"今早码头死者手里攥着的,眼熟吗?
"水头极足的翡翠雕成栀子花,断裂处还沾着暗红血渍。
苏芬芳颈侧旧伤突然刺痛——陈禹下葬那日,她曾将这对耳坠中的一枚,放进丈夫紧握的掌心。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