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赐予我将罪人送至祢门前的力量。
让一切回归正轨。
愿深渊的祝福眷顾万物。
————————他从来不祈求正义。
更准确地说,他从来不祈祷。
从多年前的某一刻起,虔诚的祷告就己被咒骂和嘲讽取而代之。
代表他有资格在教士身旁辅佐的见习教士护符,夹在皮革甲胄与汗湿的衬衣间摇摇欲坠,但他丝毫没有取出戴上的念头。
银链搓动发出细琐的摩擦声,是漆黑的洞窟中除了滴水声与偶尔传来的野兽咆哮外,少数不会让他焦虑的声响。”
慈爱的人类之母,您的光辉遍及万物……“他佝偻的背上还有一名少女。
他在同年纪的人中算矮了,少女还比他更瘦小。
细如干柴的手臂环抱住他的脖子,手中握着一把剑刃正发出微光的短剑。
剑柄偶尔会擦过他的锁骨,胆怯的少女就会停下祈祷连连道歉,让他更感不耐。
从出发后少女就没停过,好像这些空有优美的诗句对现状能有任何帮助。
不过或许错不在她,毕竟两人初见面时,少女只凭默祷就召唤出了令教士都当场跪伏的神迹。
但格雷还是希望她能闭嘴。
他头痛欲裂、喉咙鼓胀、呼吸困难。
好像有长满尖刺的蠕虫沿着食道滑下,爬遍全身,在皮肤下躁动。
草率包裹的断臂又开始渗血了。
他庆幸洞窟内很潮湿,滴水声源源不绝,不用担心盲眼的少女听到血液滴落的声音。
只能期望味道不会太重,或者魔兽的体味能帮忙盖过去。
他该死的嗅觉还是糟糕的一塌糊涂,什么都闻不到。
前方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两侧湿润的岩壁仿佛延伸到无尽的深渊里。
少女手中的短剑与脚边的苔藓是仅有的光源。
短剑据说是圣物,会在瘴气中发光。
白中带蓝的圣光看似耀眼,却依然抵御不了瘴气带来的黑暗。
比起来”幽魂之火“还更可靠一点,至少能照亮脚边,不会害他不小心失足踏出了道路。
这种叶片形似火焰的苔藓,只会在瘴气浓厚的地方生长。
很稀有,他应该画下来。
虚弱的人类暴露在瘴气中迟早会沦为魔神的眷属。
而两人之所以还没变成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全赖他的防御魔法。
不幸的是少女实在太虚弱了,如果就这样让她沉浸在自己该死的魔力中,即使能保持人形也会精神错乱。
因此他只能把防壁扭曲,让少女像是在气泡中、周围隔着层净化后的空气,即使这会让他连呼吸都痛苦不己。
在这状态下才走了两百步,他就己几乎喘不过气。
格雷好想回头,确认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但他不敢停下,生怕即使只有一个眨眼的停顿,魔力就会失去控制,让两人陡然变成拐角暗中、虎视眈眈的嗜血魔兽的大餐。
他是不是正走在通往”臼杵“的那条路上呢?
不对。”
渊神“的形象是黑暗中的星芒光轮。
这里有黑暗,但没有光。
而且他没看到通往神界的”女神之河“,所以他还没死,否则就算是偷渡了。
愚蠢的玩笑让他笑出了声。
少女停下祈祷,担忧地问道:”格雷先生,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别担心。
“他安慰道,伸手拍了拍少女的手背。”
我们能出去的“。
他想进一步安抚害怕的同伴,后面一句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您的光辉遍及万物。
但现在连他们的路都照亮不了。
苔藓薄弱的青光在通过时悠闲地荡漾,几乎像是溪水边飞舞的螟蛾。
只是更黯淡、更诡谲些,犹如湖水中***的烂泥,跟现在的他一样恶心。
头发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后颈上。
少女却毫不介意地依偎着,好像他是能在暴雨之夜安抚她的玩偶,或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否则有谁敢靠近他?
微弱的碎语透过皮肉骨传进耳中。
他真的很想叫对方闭嘴,想叫她停止这徒劳无功的举动。
然而每当脑中兴起阻止的念头,少女就会像被烫到般瑟缩。
虽然环抱他的手从未松开过,罪恶感仍像冰锥不断刨钻着他的胸口,提醒着他:那是他无法挽回的过错。
必须得走下去,他不能停。
失去方向感后,风声就是唯一的道标。
尽管这条救命索几乎如蛛丝般细微脆弱,他还是饥渴地用双耳拚命搜寻风神飘渺的足迹,甚至开始祈求着这从未于人类面前现身的神灵,给予非信徒的他有如露水刚巧落在叶尖上的奇迹。
可能根本没有出口,或是在他够不到的地方。
思绪无法克制地往最糟的方向冲去。
路旁的深谷一次次向他招手,他一次次强迫自己背向这美好的诱惑,用身后少女的啜泣把自己拉回现实。
他知道这种仿佛没有尽头的绝望。
与那只魔兽或那个男人对视时,从那些数量不等的眼眸中,看见的就是这种悠远深邃、令人窒息的黑暗。
如同凝视超乎人之常理的庞然峻岭。”
慈爱的人类之母,您的光辉遍及万物……“少女的诵念又一次回到了开头,手腕上的白花木牌随着脚步轻跳,声中的无助随着断裂的音节越来越鲜明。
看啊!
即使你这么虔诚,女神还是没有来救你。
他心里涌起一股残酷的满足感,嘲讽地弯起嘴角,下一秒笑容却凝固了。
难道说他就是那个被派来拯救她的人?
那谁来拯救我?
眼前晃荡了一下,他甩甩头,迈向前方的岔路。”
右边有风,走吧!
“她点头嗫嚅,听不出是否有因他的谎言而振奋。”
您的恩泽眷顾孱弱,您是我们最终的归属……“少女声音沙哑,但仍不停歇。
他在心里嗤之以鼻。
眷顾,归属。
所以她只是看着,所以她只是等待着。”
请予您的孩子战胜邪恶之力,请允您的仆人宣扬您的威光。
“让我等卑微的奴仆去战斗,高贵的神灵则在远方……灵魂的背面看顾。
他实在无法理解,甚至感到愤怒。
然而他又幡然醒悟,不管他有多少怨怼,背上的少女都是无辜的。
罪恶感再度袭来,微倾的地面仿佛成了陡峭的针山。
他从来没这么讨厌上坡。
上坡是最可恶的,只会给人虚假的希望。
他鼓励自己再踏下一步,想象着绕过那个拐弯就会看到明亮的出口。
苔光在朦胧的视野中晕染成河,他仿佛看见了飘荡的洁白裙摆。
惊惶的屏息之后,才发现那是自己被短剑照亮的刘海。
果然比起深爱人类的水之女神,他还是更喜欢深渊之主。
深渊没有意志,所以才能代表正义。
在他为瞬间涌出的欣喜羞愤时,一抹思绪悄然飘起。
女神会把怜悯赐予放荡的”诸神脚下的佞徒“吗?
他努力抬起头,望着眼前与前一刻无一二致的黑暗,迟疑了。
少女的声音逐渐衰微,犹如营火最后一渺的喘息。
她是无辜的。
身躯滚烫犹如燃烧中的火炉,冰冷的空气像浇在烧烫铁块上令他的肺部灼痛。
他深呼吸,慢慢吐出湿热的白雾,与无声的祈祷。
你在的吧?
一首都在的吧?
尽管现在嗅不到那抹芬芳,尽管现在听不见那声哀叹。
但你应该不是那种半途而废、意志不坚的家伙吧?
繁花圣座下的卑微仆从祈求您的恩泽——或是奇迹。
请帮助她,请拯救她。
请带领这全然无辜纯洁之人、逃离这无尽无望之黑暗。
那我呢?
空寂间无人回应,但他知道答案。”
愿女神悲悯,给予万物适得其所的安宁——“奇异的钟声骤响,将他与她的哽咽全然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