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与相生的辩证关系

十月的灰崖镇浸泡在永无止境的雨水中。

艾琳·霍克站在锈蚀的月台边缘，盯着铁轨缝隙间蠕动的苔藓。

它们像某种活物般在暗处延伸，将她鞋跟上的泥渍也染成青黑色。

这是母亲葬礼后的第七天，也是遗嘱中严令她必须抵达这座荒僻小镇的期限。

“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怎么可能有火车站？”

三天前，当律师将那个沾着霉斑的牛皮信封推到她面前时，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信封内除了一枚黄铜钥匙和潦草写着“灰崖镇车站，10月15日夜11时”的便签外，只剩一张泛黄的照片——画面中的女人站在老式蒸汽列车前，眉眼与艾琳有八分相似，但背景里扭曲的云层和车厢玻璃上反光的非人轮廓，让那张照片像是从噩梦里剪下的碎片。

而现在，她正置身于照片中的场景。

甚至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焦油味。

雨水顺着站台顶棚的破洞砸在她的脖颈上。

艾琳将风衣领子竖起来，再次点亮手机屏幕。

11点49分，信号格依旧死寂，连紧急呼叫的按钮都蒙着一层灰。

这座维多利亚风格的车站显然早己废弃：售票窗口的木板被蛀出蜂窝状的孔洞，时刻表上的字迹被潮气晕染成污渍，只有一盏煤气路灯在雾气中苟延残喘，将她的影子拉长成颤抖的细线。

最后一班列车本该在半小时前到站。

但铁轨尽头只有黑暗，和黑暗深处传来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呜咽的窸窣响动。

“你也去鹿角城？”

沙哑的嗓音贴着耳根炸开时，艾琳几乎撞翻了身后的长椅。

一个佝偻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阴影里，手中的提灯晃动着浑浊的光。

他的左眼蒙着皮革眼罩，右眼却异常明亮，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黑点，仿佛爬行动物的眼睛。

“您……知道列车什么时候来吗？”

她后退半步，右手悄悄探进挎包。

防狼喷雾的金属罐被掌心汗水浸湿。

老者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盯着她怀中的牛皮纸信封。

火漆印上的家徽——一只被荆棘缠绕的渡鸦——在灯光下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

“霍克家族的人啊，”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上一个带着这印记上车的，是你母亲吧？

1987年，10月15日，和今天一样是个雨夜。”

艾琳的手指骤然收紧。

母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她只记得童年时家中阁楼总锁着一只橡木箱，深夜常传来箱子撞击地板的闷响，而次日清晨，母亲的手腕上便会多出一道烫伤般的焦痕。

汽笛声就在这时撕裂了夜空。

不是现代列车尖锐的电子鸣笛，而是带着金属摩擦声的嘶吼，像是巨兽的哀嚎。

两束猩红色的光刺穿浓雾，铁轨开始剧烈震颤，苔藓在瞬间蜷缩成干枯的团块。

艾琳踉跄着扶住柱子，看见雾气中浮现出漆黑的轮廓：一辆老式蒸汽机车正咆哮着逼近，它的烟囱喷出靛蓝色火焰，车厢表面布满藤蔓般的抓痕，而本该挂着车牌的位置，钉着一块生锈的铁板，上面用德语潦草刻着“Nachzehrer”（注：德国民间传说中吞噬亲族尸体的食尸鬼）。

“上车吧，小姐。”

老者不知何时贴到了她身后，呼吸带着腐肉的气息，“记住，别接受乘务员的任何食物，也别告诉祂们你的全名。”

车厢门在她面前自动打开。

陈旧的皮革与霉菌味扑面而来，混着一丝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像是焚香混着腐烂的百合。

台阶上沾着黏稠的液体，在昏黄的壁灯下泛着珍珠母般的虹彩。

艾琳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母亲日记中的一段描述突然浮现在脑海：“它们用蜂蜜和硫磺的味道掩盖血腥，用天鹅绒座椅包裹骸骨……千万别看车窗外的‘风景’，玛蒂尔达就是因为回头看了一眼，再也没能合上眼睛……”日记的最后一页被烧毁了，残片上只剩一行狂乱的笔迹：“钥匙在灰崖镇，阻止祂们找到门！”

“要关门了。”

老者的手突然抵住她的后背。

那触感坚硬冰冷，根本不是人类的皮肤。

艾琳跌进了车厢。

＞＞＞ 场景转换：车厢内部温度陡然升高。

深红色地毯吞没了脚步声，车厢两侧的包厢全数紧闭，黄铜门牌上刻着无法辨认的符号。

她数着门牌往前走，首到看见第七扇门上熟悉的渡鸦家徽——和信封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样。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她听见隔壁包厢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新乘客？”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艾琳僵在原地。

那声音温润得近乎诡异，像是有人将丝绸一层层裹上她的脊椎，“需要帮您拿行李吗？”

她缓缓转身。

身穿墨绿色制服的乘务员正微微欠身，烛光下的面容俊美得不真实，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蛛网状的青色血管。

但艾琳的视线死死钉在他的手上：修长的手指末端延伸出半透明的黑色尖爪，此刻正轻轻摩挲着推车上的银质餐盘。

盘中盛着某种胶状的红色肉冻，表面点缀着眼球状的浆果。

“不用了。”

她竭力让声音平稳。

乘务员歪头打量她，瞳孔像猫一样缩成竖线。

“真可惜，”他叹息道，“‘血莓冻’可是用本车贵宾的珍藏配方制作的，能让人看见最渴望的回忆呢……比如，”他的爪子突然划过信封边缘，“您母亲临死前究竟看见了什么。”

艾琳猛地后退，钥匙“咔嗒”一声拧开了门锁。

她闪身躲进包厢，将乘务员的笑声和餐车滚轮声关在门外。

喘息着靠在门板上，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狭小的空间：维多利亚式雕花座椅上铺着褪色的锦缎，茶几摆着一盏煤油灯和一本皮质笔记本。

当她翻开扉页时，呼吸几乎停滞——这是母亲的笔迹。

“致打开这本笔记的人：如果你读到了这些文字，说明‘夜鸮号’又一次选中了霍克家族的血脉。

不要试图在中途下车，不要回应任何呼唤你名字的声音，尤其当车窗外出现‘另一个自己’时，必须立刻……”字迹在此处被大片褐色的污渍覆盖。

艾琳用袖口擦拭纸页，污渍下渐渐显出一行小字：“……点燃煤油灯，等守夜人来。”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骤然加剧。

煤油灯的焰心诡异地转向左侧，照亮了车窗。

艾琳的瞳孔骤然收缩——窗外不再是浓雾与荒野，而是一面镜子。

镜中的她穿着染血的婚纱，手中捧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艾琳·霍克。”

镜中人勾起嘴角，声音与她一模一样，“你终于来替母亲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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