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茉莉与机油
苏晴的座位空着,她母亲昨天在教室门口吼的那句“不许和吊车尾来往”,让粉笔灰都在空气里凝固了。
“陈默,收作业。”
张淑芳的教鞭轻点他课桌,搪瓷杯里的枸杞在热水里沉浮,“苏晴妈妈申请给她调班,你……”话没说完,办公室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陈默看见苏晴蹲在地上捡碎掉的保温杯,不锈钢外壳上还贴着他们一起贴的齿轮贴纸。
初三开学的第一次月考,陈默的数学卷子上画着工整的辅助线。
苏晴的座位换成了戴眼镜的学习委员,可他总能在储物柜发现匿名的笔记:三角函数表旁画着迷你机器人,滑轮组示意图下写着“给逆光的齿轮加油”——是苏晴特有的圆体字,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深秋的雨夜,父亲的出租车在巷口熄火。
陈默撑着伞跑过去,看见父亲趴在方向盘上,指节泛白如骨,仪表盘上的故障灯像只红色的眼。
“胃溃疡穿孔。”
急诊室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味,张淑芳老师递来温热的包子,“手术费不用担心,学校爱心基金会……”“不用。”
陈默攥紧父亲的工牌,金属边缘割得掌心发疼,“我周末去旧书店帮忙搬书,寒假还能替出租车公司擦车。”
他想起苏晴上周塞给他的错题本,扉页画着正在拧螺丝的小人,配文“每个齿轮都有自己的位置”。
住院部的消毒灯在午夜亮起,陈默趴在父亲床头画机械图。
苏晴的短信在手机屏幕上跳动:“我在住院部楼下的茉莉花丛,帮你带了《中考物理压轴题解析》。”
月光下,她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怀里抱着比人还高的习题集,发丝沾着夜露,像只怕冷的小兽。
“你妈妈会发现的。”
陈默接过书,指尖触到她冻僵的手腕。
苏晴笑着摇头,书包里掉出张被撕成两半的成绩单——数学148分的卷子上,用红笔写着“离省重点还差12分”。
她蹲下来捡碎片,发间的茉莉香混着医院的消毒水,突然让陈默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病房,也是这样,有花香和药香在空气里打架。
元旦联欢会,陈默在后台看见苏晴。
她母亲正给她别珍珠发卡,指甲掐进她肩膀:“笑的时候别露后槽牙,省重点的学生要有仪态。”
苏晴转身时,陈默看见她后颈的红痕,突然想起父亲手术后,绷带边缘露出的、和他一模一样的锁骨痣。
“我们合唱《朋友》吧。”
陈默把吉他递给苏晴,琴弦上还缠着她上次落下的发丝。
当歌声飘出礼堂,他看见父亲在病房窗口挥手,吊瓶里的药水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串未拆封的星星。
苏晴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依然准确地踩着他的吉他节奏,就像他们在科技社调试机器人时,永远能找到彼此的齿轮咬合点。
寒假的清晨,陈默在出租车公司擦车。
肥皂水在阳光下起沫,他看见苏晴从远处跑来,羽绒服口袋里露出半截保温桶。
“我妈熬的山药粥,”她左右张望,像在躲避什么,“说胃溃疡病人要喝软食。”
桶盖上贴着张字条,是苏晴妈妈的字迹:“陈师傅早日康复”,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齿轮——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省重点的保送生名单公布那天,苏晴在操场角落哭了。
她母亲的电话在耳边炸响:“全市前三才能进实验班,你数学怎么又错了计算步骤?”
陈默递去纸巾,看见她课本里夹着的照片:科技节那天,他们抱着“逆光”机器人,父亲站在身后比出笨拙的剪刀手。
“其实,”苏晴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我更想和你考同一所高中,这样就能继续给‘逆光2.0’画樱花贴纸了。”
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陈默的草稿纸上画满齿轮与公式的共生体。
苏晴的座位又回到他旁边,她母亲的妥协是用全市前十的成绩单换来的。
当收卷铃响起,两人同时在答题卡上画下小小的齿轮——那是属于他们的秘密符号,代表着比分数更重要的东西。
毕业典礼那天,张淑芳老师送给陈默一个齿轮形状的钥匙扣:“你父亲说,你把他的旧扳手熔了,给‘逆光’做了加固零件?”
她的烫疤擦过他手背,像母亲当年的抚摸,“记住,真正的成长不是齿轮变光滑,而是学会和磨损的部分和平共处。”
苏晴的母亲开车来接她,车窗摇下时,陈默看见后座堆满竞赛资料。
苏晴突然转身,把个小铁盒塞给他,里面是攒了三年的樱花贴纸,还有张字条:“高中见,逆光的齿轮永远不会卡壳。”
她的马尾辫在风里扬起,像面不会褪色的旗。
父亲的出租车在七月的阳光下启动,陈默摸着钥匙扣上的齿轮,突然发现每个齿牙都刻着极小的字——是他和苏晴在科技社画过的每一张图纸编号。
引擎声响起时,他望向窗外,看见苏晴的车在前方转弯,尾灯连成一串跳动的音符,和父亲方向盘上的老茧、张老师的烫疤、还有自己手背上的机油印,共同谱成一曲关于成长的歌。
这个夏天,蝉鸣依然喧嚣,但陈默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在课本上画漫画的少年,而是学会用齿轮与公式,用茉莉香与机油味,用父亲的咳嗽声与苏晴的笔记,拼凑出属于自己的未来——就像“逆光”机器人的齿轮组,哪怕沾满灰尘,依然会在属于自己的轨迹上,永远向前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