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后退撞到挂满旗袍的移动衣架时,镜中的自己却向前倾倒。
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腐臭味突然变成浓郁的脂粉香,那些雪纺裙化作褪色的戏服,在穿堂风中扬起水袖。
六十年前的钨丝灯泡在头顶摇晃,戏台后的梳妆镜蒙着层血雾。
我低头看见自己穿着月白缎面衬裙,掌心躺着的桃木钉变成半截金剪刀。
镜中浮现出两个重叠的倒影——我的现代马尾,与某个云鬓散乱的女子头颅共享同一具身体。
"吉时到——"沙哑的唱喏惊得我打翻胭脂盒,朱砂粉在地面铺成扭曲的喜字。
纸扎的喜鹊从梁上扑棱棱飞过,翅膀抖落的金粉在空中凝成锁链。
穿绛紫长衫的班主踹门而入,他手里的烟枪与往生阁老者那支一模一样,烟锅里燃着暗绿色磷火。
"阿沅,莫怪师父心狠。
"他掐住"我"的下巴灌下褐红色汤药,铜钱状的眼白里爬出蜈蚣,"王司令家的公子看上你,那是咱们春和班的造化。
"我的意识被困在这具身体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套上猩红嫁衣。
金剪刀在袖中颤抖,真实感从指尖漫延——这具躯体残留的记忆正在与我融合。
鼓乐声从戏台方向传来,演奏的却是《大悲咒》的调子。
纸人们抬着棺材踏进后台,它们腮上的胭脂遇热融化,露出底下黄表纸的符咒。
当我被拖向棺材时,瞥见角落的戏箱里堆着十七套带血的行头,最上方是双被绞断的厚底靴。
"夫妻对拜——"司仪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
棺材盖板滑开的瞬间,尸臭混着樟脑味喷涌而出。
穿中山装的尸身端坐其中,溃烂的左手戴着翡翠扳指,右手紧握的正是往生阁那枚青铜铃铛。
我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跃起,金剪刀刺向班主咽喉。
温热的血溅在凤冠珍珠上,那些珠子立刻发黑膨胀,变成密密麻麻的复眼。
戏班子弟们尖叫着现出原形——他们的戏服下根本没有躯体,空荡荡的领口里塞满泡发的黄纸。
整座戏楼开始扭曲崩塌,梁柱化作森森白骨。
我在狂奔中撞翻烛台,火焰却冷得像块冰。
棺材里的尸体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脖颈处缝合的麻线正在断裂,露出藏在皮肉下的青铜铃舌。
"找到...耳坠..."女鬼的指甲穿透我的肩膀,这次是从现实方向传来的剧痛。
镜中世界与服装店在眼前重叠,塑料模特们正用钢骨架跳皮影戏,它们的假发缠住我的脚踝。
当我举起金剪刀刺向镜面时,陈墨的脸突然从裂缝中浮现。
"抓住!
"他抛来的不是绳索,而是那件被血浸透的嫁衣袖子。
现实世界的重力在此刻反转,我像被抽离的磁带般倒退回试衣间,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博古架上的青花梅瓶炸成瓷片,每块碎片都映出新娘流泪的眼。
陈墨的裁缝剪卡在镜框交界处,锋刃正在被某种黑色物质腐蚀。
我们跌坐在满地狼藉中,发现彼此掌心都出现了莲花状灼痕。
更恐怖的是那面试衣镜,它映照出的服装店仍是六十年前的戏楼模样,穿红绣鞋的影子正在替塑料模特戴上翡翠耳坠。
"你的手机..."陈墨的声音在发抖。
首播软件自动开启,苏晚晴最后的尖叫从扬声器里迸出,画面定格在那双红绣鞋出现的瞬间。
电量显示为0%的设备突然开始录像,镜头里的我背后站着个撑油纸伞的纸人,伞面上用血写着我们的生辰八字。
往生阁方向传来铃铛碎裂声,街道两侧的梧桐树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婚书。
那些泛黄的字帖在风中舒展,每张都按着漆黑的血手印。
奶茶店操作台上,未封口的椰果罐里正伸出泡胀的手指,珍珠在滤网中跳动如心脏。
我握紧那半截从镜中世界带出的金剪刀,发现刃口沾着的不是血,而是细如发丝的黑色符文。
陈墨突然扯开我的衣领,他瞳孔剧烈收缩:"你后颈什么时候多了朵莲花刺青?
"镜面裂痕深处传来戏腔,这次唱的是真实的《游园惊梦》:"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但每唱一句,服装店的日光灯就炸灭一盏。
当最后的光源消失时,那件挂在模特身上的嫁衣,自己唱完了下一句:"...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