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木碎屑混着血沫扎进皮肉,他却连眉头都没皱——比起三日前亲眼见小妹被燕骑长枪挑飞,这点痛楚不过蚊蝇叮咬。
"陆家十七口,就剩你这只老鼠了。
"庙门外传来铁甲铮鸣,火把将残破的窗纸映得猩红。
为首的校尉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庙门,手中陌刀滴着粘稠火油。
陆沉蜷缩在神像后的阴影里,指尖摩挲着怀中半截玉尺。
这是今晨从族长书房暗格里翻出的遗物,断裂处还沾着父亲干涸的血迹。
"烧。
"校尉一声令下,三支火箭钉入房梁。
火舌顷刻吞没掉漆的"河伯"神像,灼浪卷着陆沉的衣摆。
右腿传来皮肉焦糊的气味,他却突然笑起来。
前世记忆在这一刻苏醒。
无数画面灌入脑海:白衣仙人一指截江,青铜巨鼎炼化苍生,还有那柄贯穿自己胸膛的..."光阴尺不是这么用的。
"他喃喃自语,突然将玉尺断口刺入右腕。
鲜血浸透尺上铭文,诡异的是,那些血珠竟逆着重力浮上半空。
"溯。
"世界在扭曲。
燃烧的梁木恢复原状,陌刀入鞘声由近及远。
陆沉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腿,掌心还残留着幻痛。
这一次,他抓起供桌上的铜烛台。
"东南角两人,正门三人。
"陆沉闭目聆听,前世修出的神识如蛛网展开。
当校尉再次踹门时,烛台己化作一道流光。
铜器贯喉的闷响中,他夺过陌刀旋身横斩。
五个头颅滚落尘埃时,火把尚未坠地。
"太虚宫的狗,连血都是臭的。
"陆沉踩住校尉抽搐的尸体,从他颈间扯下半枚玉珏。
阴阳鱼纹在火光中泛着幽蓝——正是三日前屠陆家满门那些骑士的印记。
尸体突然化作黑雾消散,只余铠甲铿锵落地。
远处传来更密集的马蹄声。
"三次回溯,还剩两次。
"他拭去玉尺上的血,望向北方皇都。
那里有今年秋闱的考场,也有燕王萧景最宠爱的...皇都贡院的飞檐上蹲着七只铜貔貅,陆沉仰头时,第三只神兽左眼正往下淌着血泪。
晨雾裹着香灰味钻进鼻腔,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袖中玉尺——这是今晨用燕骑的颈血喂饱的凶器。
"甲字十七号!
"紫袍官吏的狼毫笔尖悬在名册上方三寸,青黑指甲划过考牌时发出刮擦陶器的锐响。
陆沉瞥见对方后颈有块铜钱大小的尸斑,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靛青色。
号舍狭如棺椁,砖墙上的抓痕还沾着陈年血渍。
陆沉抚过那些沟壑,前世记忆突然翻涌:三十年前春闱,寒门举子柳明州被活埋在此,怨气经年不散。
此刻那些阴寒正顺着他的指尖游走,在光阴尺上凝出蛛网状的霜纹。
"禹王凿龙门以通豫州..."巡考的主簿赵襄踱步而过,金鱼袋里传出金石相击之音。
陆沉数着他的步数,在第三十西步时笔锋骤顿——宣纸上的策论突然渗出血珠,墨字扭曲成《往生经》残篇:"白骨作舟,血海渡厄,往生门前叩首三千,可得..."尖叫声从隔壁号舍炸开。
陆沉抬头时,正看见锦衣学子被自己的答卷勒住脖颈。
那些血字化作实体,如毒蛇般绞碎喉骨。
尸体栽倒的瞬间,地砖下传来指甲抓挠声。
"肃静!
"赵襄的金鱼袋突然迸裂,十二枚铜钱悬浮半空,摆出太虚宫镇魂阵的卦象。
陆沉冷笑,这阵法他在前世见过八百回,阵眼就在..."破!
"玉尺刺穿青砖缝隙,精准扎进一具正在苏醒的尸傀天灵盖。
腐臭扑面而来,混着一缕熟悉的龙涎香——正是三日前陆家祠堂焚毁时的气味。
"答不出题,便做祭品。
"三百具裹着儒衫的骷髅破土而出,最近的尸骸攥住陆沉脚踝。
颌骨间爬出的蜈蚣足有三寸,复眼泛着与赵襄指甲相同的靛青色。
记忆突然闪回:前世师妹被炼成尸傀时,枯骨也是这样死死扣住镇灵符。
"阿沅,对不住了。
"他并指如刀,蘸着腕间血在虚空勾画符咒。
血色纹路与记忆重叠,尸骸群突然僵首。
赵襄的脸皮在此刻皲裂,露出竹骨裱糊的芯子,纸屑纷飞间贡院梁柱爬满血丝。
"溯!
"世界倒转。
陆沉盯着完好无损的考卷,右手新添的伤口深可见骨。
前世他便是用这镇灵纹封印师妹,代价是永失所爱。
"时辰到了。
"他喃喃自语,突然掀翻砚台。
混着朱砂的墨汁泼在赵襄袍角,青烟腾起的刹那,早有准备的答卷己拍向纸人胸口。
"太虚宫的狗,连烙印都懒得换。
"焦黑的右掌心里,阴阳鱼纹中央嵌着燕王私印。
陆沉捻起一片残纸,这是用往生经浸泡过的槐树皮,专养尸傀的邪物。
贡院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他抄起赵襄的官帽扣在尸傀头顶。
"寅时阴气最盛,卯时鸡鸣破邪..."默算着更漏,陆沉操控尸傀扑向同类。
两具骷髅撕咬时腐肉横飞,他趁机闪到铜貔貅下。
当最后一具尸傀吞下同伴眼窝里的蜈蚣,东方恰传来第一声鸡鸣。
晨光中,赵襄残躯露出半张帛布。
陆沉用玉尺挑开碎纸,赫然是标注着燕王府密室的皇城布防图。
某个朱笔圈起的院落旁,小楷批注着"甲子七月初七"——正是陆家灭门之日。
"原来在这里。
"他碾碎试图钻入袖口的蜈蚣,右手伤口又溃烂几分。
贡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是闻讯而来的金吾卫。
陆沉将布防图塞进柳明州的尸骨腔子,转身时哼起荒腔走板的民谣。
这是小妹生前最爱的采莲曲,如今每个音符都淬着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