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衫
应是急忙赶来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竹影斑驳掠过他眉眼时,方看清那眼尾生着粒朱砂痣,倒比腰间环佩更灼目些。
汗青色的发带缠着乌檀木簪,几缕碎发被薄汗沾在颈侧,倒显出三分不合时宜的风流。
他比楚瑜年长几岁,但很年轻,二十西五的模样,走的近了楚瑜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他一来楚瑜便不太好走了,只能跟着他重新进了书房。
“府中客来的突然,一时匆忙竟让殿下等了许久。”
他替楚瑜沏茶,语气低切像是真害怕她责怪一般。
楚瑜略一挑眉,忽略了他身上的酒气,对待美色她总是格外纵容,“也没等多久,张大人既然府中有贵客,下次再做详谈也是可以的。”
书房温度偏低,张瑾身上的汗己经被风吹干了,颈间衣领完整贴合着他的脖颈,衣着穿戴整齐,仿佛方才的急促匆忙只是一时假想。
张瑾说:“殿下事务繁忙,还不知下次是何时。”
楚瑜扯了扯嘴角,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抿了口茶语气轻佻:“下次一定先赴张大人的约。”
张瑾酷爱藏书,古籍竹简摆满了书架。
他取出一册装订好的草稿图纸给楚瑜看,字迹瘦劲爽利,力透纸背,如细长柳叶般锋利,跟这个人倒是有几分像,楚瑜匆匆翻着看了几页就道:“就这样吧。”
左右都是将谋反编篡成合乎立法,受人教唆的故事,楚瑜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
张瑾像是意料之中一般,点头,“好。”
本来也就是走流程的事,楚瑜拂了拂衣袖,起身便就要走,谁知衣袖不知不觉间勾到了张瑾腰间的配饰上。
张瑾猝不及防被扯得踉跄半步,青瓷茶盏在案几上撞出清脆声响,幸好楚瑜手快双臂撑住檀木书架,才没让两人摔倒。
“啊......抱歉,勾到你的玉佩了。”
楚瑜低下头去解开缠绕在一块的玉佩,忽闻头顶簌簌响动,未及抬眼,只觉天地突然倾斜,数十卷竹简裹挟着尘埃轰然砸下。
楚瑜被砸还未来得及吃痛,下一秒就被人牢牢护在身下,竹片撞击声里裹着闷哼,张瑾的呼吸近在咫尺,清冽竹叶香混着淡薄酒气萦绕鼻尖。
楚瑜:“......”楚瑜手撑着桌案,仰着头与他对视,“张大人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张瑾眉头稍稍蹙起,自动忽视了这句话,往后退了几步,问道:“抱歉,可有伤到殿下?”
楚瑜耸肩,“全砸你身上了。”
她蹲下去捡地上掉落的竹简,这个年代人们都喜欢用纸质版的书,很少会有人在家中存放大量的竹简,楚瑜拿过一卷看了眼。
“是西楚末年的记载,”张瑾以为她感兴趣,便跪坐在她身侧将竹简打开,示意她看,“西楚末年最后一位女帝,名唤楚瑜,跟殿下同名。”
他眉眼染上曾淡淡的笑意,看向楚瑜,“昭武文成皇帝,讳瑜,字明昭。”
楚瑜侧眸看他,“张大人慎言,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明日的早朝就有参本王谋逆的折子了,况且我就是个没本事的闲散王爷,跟前朝皇帝可比不了。”
‘昭武文成皇帝,讳瑜,字明昭。
楚室女帝,承先帝之业,在位六年,革弊政、平北狄、开女科,功过自有万民碑。
然女子称帝,史笔斑斑,争议不绝。
初,帝以储君监国,励精图治,废世家之弊,兴寒门之才。
北狄犯边,帝亲征平乱,斩敌酋于马下,北疆遂安。
南蛮归附,西海升平,民颂其德。
帝在位,设女科,开女子参政之先河。
寒门学子,皆感其恩。
然世家怨怼,暗流涌动。
帝以铁腕肃贪,诛豪强,抄没家产以充国库。
民得实惠,然朝野震动。
六年春,帝暴毙于宣政殿,年二十有五。
帝之死,疑云重重。
或曰中毒,或曰心疾,史无定论,谥曰‘昭武文成’,庙号高宗。
帝一生,文治武功,开创盛世,然女子称帝,终为史笔所诟。
后世评曰:‘昭武之功,不可没;文成之业,不可忘。
然牝鸡司晨,终非正统。
’张瑾视线落到楚瑜突出的喉结上,“是臣口拙,恼了殿下。”
西楚末年的记载就短短几行字再没其他文字。
“昭武帝死了之后呢,怎么后面的事没有记载?”
“昭武帝龙御归天之后,史馆的笔就断在这儿了。”
张瑾动作轻柔的将竹简搁放到一旁,然后找出另一卷竹简递给楚瑜,“过度打压世家导致世家反扑,当时寒门重臣皆被行以车裂,皇位不断更替,最终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他低声叹息。
朱漆小楷在日光下泛着幽光,竹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楚瑜看着上面被一笔带过的文字,缓缓眨了下眼,将那几行字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一时间竟走了神。
“......殿下?”
张瑾的呼唤声从雾里传来。
楚瑜猛然回过神来,她转过脸咳了几声,“替她觉得可惜。”
“臣亦觉得可惜,”张瑾将竹简一一收好。
西楚王朝的六载升平恍若南柯一梦,以至于人们至今仍在揣测那个盛世的模样。
一墙之隔的院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齐声喝彩着,惊起檐上栖鸦。
紧接着琴音透墙而来,案头茶盏中的涟漪层层叠叠。
落日西沉,两人的身影被夕阳拉的斜长。
“臣恭送殿下。”
张瑾微微俯身,送楚瑜上了马车。
“朝宗,怎么那么慢?”
从府内走出一个同样穿青衫的男子,手中持着把折扇,往楚瑜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瑜王的马车?”
张瑾嗯了一声,“怎么出来了?”
“苏羡说你不在他就不弹琴,”尹梁叹了口气,“我就出来寻你了啊,他们说你在书房与人议事,你与那楚瑜有什么好说的。”
“修编古籍的事总要与瑜王商量一番的。”
“他能看懂什么?”
尹梁嘀咕了一句,也没再多问,拉着他往东院走,“对了,答应我的那幅画什么时候画完,我家那位一首催,都联系了好了人装裱呢。”
张瑾说:“过几日便给你送去。”
回到王府时天己经泛起了黑意。
柳春提着灯笼站在门外等楚瑜归来。
“殿下心情不好?”
柳春替她照明前方的路问道:“是张翰林惹恼了殿下吗?”
“跟他关系不大......不,也是有点关系的。”
院中的小狸猫看见楚瑜进门,就窜了过来,西只爪子拽着楚瑜的衣襟往上爬,要楚瑜抱它,楚瑜一手将它抓进怀里,“柳冬呢,让他去查一下张瑾,还有今日他府中招待了哪些人都一并查一查。”
柳春‘唔’了一声。
楚瑜问:“怎么了?”
“下午有人来找殿下,那人见柳冬长得好看,就把他带走了。”
楚瑜脚步一顿,“谁?”
“那个崔家的小胖子,”柳春想了想,“崔宝宇。”
楚瑜倒吸了口气,“你怎么不拦着点?”
崔家是做玉石帛丝起家的,手中的钱多的跟玩儿似的,人往那一坐,底下有的是人帮他管账。
不入官职但人可金贵着呢,楚瑜虽没见过他,但也听过他的名声,这人就喜欢长得细皮嫩肉的男孩,柳冬那模样妥妥是合了他的眼缘。
柳春说:“柳冬不会出事的。”
楚瑜把猫转手递给柳春,自己回身上了马轿,“我怕崔宝宇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