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今越盯着电脑屏幕上研究生导师的修改意见，第十七次删掉刚刚重绘的线条。
空调嗡嗡作响，却驱散不了她后背黏腻的汗水。
母亲在客厅里压低声音通话："是，今越保研应该没问题...对，她导师说很有潜力..."画笔在指间颤抖。
许今越知道那些"潜力"背后是什么——连续三个月每天只睡西小时，靠***药片维持清醒，在画室通宵到管理员来赶人。
她的毕设《无渡》系列被导师盛赞"有痛苦的深度"，没人知道那些暗红色旋涡里藏着多少个想给倪峥打电话的深夜。
手机震动起来，是心理咨询中心的预约提醒。
许今越用沾满颜料的手指划掉通知，却在相册里看到上周截图的游戏战绩——那个叫"神君为何温柔"的ID己经三个月没有上线了。
台风"山猫"登陆前夜，琼海全城戒备。
许今越蜷缩在画室角落，听着雨点像子弹般击打玻璃。
她打开手机录音，里面存着2023年9月13日那通电话的片段。
倪峥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吸气——呼气——"这三十七秒的音频她听了上百遍，首到能模仿他呼吸的节奏。
"许同学？
"画室门被推开，同系的林芮抱着写生簿探头，"我忘拿充电器了...你怎么还没走？
"许今越迅速锁上手机屏幕："马上走。
"她故意把调色盘碰翻在地，蓝色颜料溅在帆布鞋上，盖住了那些用铅笔写在鞋侧的"峥"字。
林芮蹲下来帮她收拾，突然说："你画里那些破碎的瓷器，很像泉州出土的宋瓷。
"见许今越愣住，她笑着解释："我表哥在泉州海交馆工作，你画的纹路很特别。
"暴雨拍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许今越想起倪峥唯一一次提到家乡："我们泉州人喝茶讲究七泡有余香。
"那时她偷偷查了泉州地图，把开元寺和洛阳桥的图片存进名为"阿峥"的加密相册。
"台风天打车很难。
"林芮递来一把彩虹条纹的伞，"要不去我家工作室将就一晚？
就在老渔港那边。
"许今越想说不用，却看见对方手腕上和自己位置相同的淡疤。
她们在雨夜里沉默地走着，伞沿不断漏下的雨水打湿了肩膀。
与此同时，泉州西街的老宅里，倪峥正对着电脑屏幕出神。
文档里是许今越三十五天前发来的长信，最后一行"你有心疼过我吗"在黑暗里泛着幽蓝的光。
书架上摆着《抑郁症认知行为治疗》，书页间夹着许今越两年前游戏里随口提过的"最喜欢瑶的遇见神鹿皮肤"的截图。
他点开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所有和许今越双排的游戏录像。
2023年9月13日那局特别标注着红色星号——那天许今越的瑶妹连续三次从打野头上掉下来，最后一次站在敌方水晶前不动了。
正是这个反常举动让他拨通了保存在备忘录里的海南区号电话。
台风外围气流让泉州也下起小雨。
倪峥走到天井处，雨水顺着红砖屋檐滴在青石板上。
手机亮起，导师发来消息："北京数字艺术展的邀请函己收到，你姑妈说可以带你见见中央美院的研究生。
"他想起姑妈上周提到的"有个海南女生画得很有灵气"，手指在回复框悬停了十分钟，最终只回了个"好"字。
琼海渔港的清晨，许今越在林芮家工作室醒来，发现对方正在煮咖啡。
"加椰奶吗？
"林芮指了指窗外的老码头，"我压力大的时候就去画那些渔船，比氟西汀管用。
"晨光中，许今越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同班三年的女生。
林芮的耳骨上有七个耳洞，左手无名指却戴着戒痕——和她一样用疼痛证明存在的痕迹。
"我导师说我的画太压抑了。
"许今越突然说，"可痛苦不就是艺术的养分吗？
""那得看是什么痛苦。
"林芮递来咖啡杯，杯底沉着没化开的方糖，"有些痛苦会吃掉你的创造力，就像台风吃掉小鱼虾。
"许今越想起倪峥最后那句"别过度解读"，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问过他承受着什么。
她总以为自己是唯一的溺水者，却忘了救生员也可能在暗流中挣扎。
回校路上，许今越收到研究生导师的邮件："《无渡》系列入选全国新人展，需要补几张创作手记。
"附件里是布展方案，评委名单中赫然列着"倪雅琴——中央美术学院数字媒体艺术系"。
她的咖啡泼在了手机上。
倪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而倪峥曾随口提过"我姑妈搞艺术的"。
相册里加密文件夹突然变成灼热的炭块，九百多天的聊天记录在胃里翻涌。
台风过后的琼海晴空如洗。
许今越站在校门口的椰子树下，第一次拨通了心理咨询中心的电话。
"我想谈谈..."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关于如何停止过度依赖某个不存在的人。
"海风穿过棕榈叶的间隙，像谁在遥远的地方轻轻叹息。
许今越不知道的是，此刻泉州开元寺的菩提树下，倪峥正对着手机里刚收到的北京展邀请函发呆，收件人名单上"许今越"三个字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