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别的小女孩在干嘛?
也许在看电视剧,幻想自己长大以后是一个闪闪发光的明星、有一场浪漫的爱情;也许在看动画片,然后下课以后聚众聊天,说喜欢的角色,喜欢的剧情;也许在画画,也许在写小说,什么都好,可七岁的苏冬不是的。
这些不属于苏冬的七岁,不,不止。
她的整个十五年都是痛苦、悲哀、又交织着绝望。
.村干部来家里说了几回,苏冬应该去上学。
村干部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圆脸大眼睛,很爱笑,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美好的笑容。
村干部来得越勤,家里人越烦。
尤其是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认为女人受教育是没用的,不如在家里干干农活。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父亲难为地皱着脸,半截烟头在嘴巴里反复咂巴着:“我们家的小宝、大宝都还要上学呢!
哪里有钱给黄贱女上学噢!”
他一边说,一边拿偏长的眼睛瞅着村干部。
村干部微微笑,她是这样说的,如果苏冬不去上学,那就是犯法了。
父亲吐了一口浓稠的唾沫在地上,半截烟头也擦着村干部的脸蛋飞了过去。
苏冬很坚信,如果村干部不是村干部,父亲一定会上手推囊她。
父亲横着脸:“我们家就没那个钱!
要捉就把她妈、她捉了去!”
一首闷头听着的母亲脸一垮,抬起愤恨的眼睛:“老黄,你怎么敢这样说!
给你生了两个儿子的人不是我?”
母亲伸手去打父亲,挥了几下就被父亲一脚踹到地上。
母亲趴在地上,诶呀诶呀地哭起来,哭天哭地,怨神哀鬼,嘴里更是一口一口地骂着贱女!
贱女!
两人一唱一和闹得难看,而余光里始终盯着村干部的脸。
村干部被人摇摇了袖子,暗示她走。
她却说话了,声音很轻,又很坚定。
躲在木板后的苏冬缩了缩脚,一股清冷的恐慌感从心底密密麻麻地爬上来。
她总觉得村干部的目光有一瞬间透过木板看见了她。
村干部说:“学费我可以帮衬着些。
她……”她没有喊出贱女的名字,叹了口气,表情也很为难,“若是读点书,彩礼高高也是好事嘛。”
父亲、母亲停了下来,他们互看一眼,还是勉为其难地送苏冬去上学了。
但,食堂费是不给的,书本费也是不会交的。
苏冬就在这样的窘迫里苟活着。
没有书本费,她可以厚着脸皮先拖欠着,可是如果没有食堂费,她吃不了饭。
饿啊!
饿啊!
人哪里甘心饿肚子?
于是,苏冬会偷偷跑出去摘野果子吃,比如酸酸甜甜的桑葚。
她可以吃很久。
她还会用桑葚的果汁当墨水来用。
有一天她还在树上够果子的时候,就这样被人发现了。
那人是个蛮横的老头,姓韦,刁眼长脸,尖酸刻薄,操着一口土话,见了苏冬爬在树上,一边乱骂,一边拿粗大的大树干去捅打苏冬。
苏冬被他打得掉下来,摔得浑身都痛,而韦老头却提溜起她短短的头发,在地上来回摩擦,恨恨地骂,无数脏话里只能够听得清一句话:“赔钱!”
要她赔钱?
钱?
七岁的苏冬绝对拿不出来。
把她全身翻干净,可能也只有几根线头和一兜子野果。
苏冬被韦老头拖着,打着,骂着,把她从村这头压到村那头,她瘦小的身子就这样在地上拖行,村子里的人就这样探出头看热闹、窃窃私语。
小学里那些吃着食堂饭的小孩儿也探出脑袋来看。
笑声、辱骂声、厌恶声,是一个高温的熨斗,把苏冬的所皱起的敏感、屈辱、悲哀反复烫平。
苏冬刚开始还会哭,后面就发现没有用。
她就这样一路悲壮沉默着被拖到自己家里去,父亲母亲就在家,他们铁了心不开门。
两个弟弟流着鼻涕、站得高高的,哈哈大笑,说着“猪!”
,朝她丢石子,而奶奶的骂声从漏风的门缝里漏出来。
后面村干部闻讯赶了过来,韦老头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而村干部什么也没问,替苏冬给了那笔钱。
她没有笑她,没有骂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整理了她凌乱的衣服。
她说,没事的、没事的。
她一句句、一个字一个字像是被拆分一样哽咽出来。
苏冬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村干部那张温和的脸。
她终于说了一句话:“姐姐,我能成为你吗?”
村干部姐姐附身在她的耳边,那话只她一个人听到:“小黄,你知道吗?
我的名字是招娣哦。”
苏冬盯着她,显然并不理解那个招娣的意思。
村干部姐姐接着说:“所以。
小黄,你不要成为我。
你要比我好,你要成为你自己。
……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嗯,在七岁。
苏冬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噩梦。
.那天晚上,她拖着狼狈的身体回了家。
奶奶在床上骂个没完,一个劲儿喊着她的名字。
他的父亲沉默着抽旱烟,母亲缩在一边,拿憎恨厌恶的目光瞅着苏冬。
沉默就在苏冬试图说话的时候打碎了:“我……”,其实她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出来。
父亲的一个巴掌,一个飞踢。
她被打在地上,父亲抽出皮带,沉默地、凶狠地盯着她……她什么也不记得。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己经被推出了破房子,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田地里。
她心里的屈辱和悲伤都很淡,不是因为不在意了,而是因连她桑葚都没有怎么吃到。
所以、她很饿,很饿,很饿啊……这是她游走在虫鸣声、所谓美好的田园里唯一的想法。
可是,田地里才刚刚播种,地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被浇过粪的花生。
苏冬的目光停留在那一个个坑里面,那里有一汪碧绿色,中间是几颗粗糙的花生。
什么样的心情、苏冬不知道了。
她颤抖着手,哆嗦着嘴巴,把那花生捡起来,放到嘴巴里——然后嚼。
呆呆的,没有任何想法的,就这样,嚼。
一下、两下、三下……什么味道也没有。
现在苏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无边的月色里,虫鸣的野草里。
苏冬蹲在地上疯狂地把那些花生找出来吃掉,她的脸颊凉凉的,也许是冷冷的月光,也许是泪水。
随便吧。
随便吧……随便……随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