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时瞥见白衬衫口袋里的学生证,看得清“学院”二字。
更衣室的灯泡接触不良,在男生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他攥着于涛扔来的工装外套,纽扣少了两颗,露出锁骨下方淡青的血管。
于涛拎着清洗剂折返时,正撞见那小子卷袖口,从腕骨到指尖都那么白皙干净——握笔的手。
男生一叠声说着:“谢谢师傅。”
于涛顺口问了句:“你叫什么?”
“武安。”
男生抬头,眼镜己经摘了,挂在领口,眼睛亮得出奇,“武术的武,平安的安。”
见于涛没有任何反应眼神暗了下去,“衣服我明后天洗完了送回来。”
——他原来早不记得他了。
原来年少时的记挂和这些年的寻找,都是自己单方面的,他从来不曾记得那个做早餐的男孩。
于涛”嗯”了一声,拎着工具箱往外走。
雨小了些,那辆老桑塔纳歪在路边。
于涛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去点火。”
引擎轰鸣的瞬间,武安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整个人扑到车窗边,雨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神了!
师傅一下就知道是化油器的问题,厉害!”
于涛嗤笑,油污的手指戳向滤清器上”加油满200送纸巾”的贴纸:“贪便宜加劣质油,发动机咽不下。”
雨突然更疯了,砸得车顶棚嗡嗡震颤。
于涛看着年轻人发光的眼睛晃了神——三年前周明也这么扑在车窗上,眼睛亮得扎人,说:“你这修车手艺真绝!”
于涛回到厂里,转身看着武安也冒雨跑回来。
“多少钱?”
武安在身上摸手机,学生证从湿透的口袋掉在地上。
于涛弯腰捡起,照片上的武安校服齐整,笑容明亮得刺眼。
他盯着看了两秒,“没毕业?”
“刚毕业。”
“那还这么虎?
发动机可比人挑食。”
于涛冷嗤一声。
“下次……不加小站油了。”
武安耳尖泛红。
为了省两个钱乱加油的大学生——于涛只收了个清洗剂的钱。
武安突然抓住他手腕,年轻人的掌心滚烫,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我请你吃晚饭吧!
就当谢谢师傅。”
于涛愣了一下,周明只在修配厂里牵过他的手,迈出厂门一步两人就保持至少半米的距离。
“于涛,我叫于涛。”
他不太喜欢听人喊他师傅。
“谢谢于哥。”
武安喊得倒是自然,老熟人一般。
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于涛突然想起请柬上烫金的日期,想起手机上十七个未接来电,都是周明打来的。
“行。”
他抽回手,在工装裤上擦了擦油污,“我去洗把手。”
天气预报说是阵雨,还真是,这会儿又停了。
雨后的巷子黑得黏稠,连影子都化不开。
巷子深处的拉面馆蒸腾着白雾,“就这儿。”
武安停下。
于涛抬头看了眼招牌——“老王拉面”,漆都快掉光了。
武***开塑料凳时,指尖在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才把那把更稳当的推给于涛。
“两碗牛肉拉面。”
他声音混在汤锅沸腾的咕嘟声里,“一碗少辣,少麻油。”
于涛看着他背影——工装本来他穿着大,可现在也略湿了些,贴在身上,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地显出后腰的劲瘦。
“老板。”
武安弯腰从柜台后摸出个玻璃瓶,声音带着笑,“有陈醋了吗?”
老板揶揄地挤眼睛:“小伙子上次说想要陈醋,原来不是给自己要的。”
面端上来时,油泼辣子的红浮在汤面上,武安把少麻少辣的那碗推到于涛跟前。
于涛拿着陈醋瓶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电视里唢呐炸响,古装新娘的红盖头晃得人眼疼——像极了请柬上烫金的囍字。
一声嘹亮的”拜天地——”于涛一个失神,陈醋泼了满桌。
“小心。”
武安抽纸去擦,指尖掠过他的虎口。
于涛瞥见他中指处的茧——握笔磨出来的,和周明的位置分毫不差。
水汽氤氲间,年轻人镜片后的睫毛颤得厉害,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像极周明说谎时的模样。
道别时,武安站在车门前欲言又止。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锁骨上,在昏暗里亮得像颗坠落的星星。
“于哥。”
他突然说,“巷子黑。”
于涛摆摆手往厂里走,背后传来车门关上的闷响。
桑塔纳迟迟没发动,车灯固执的刺破雨幕追着于涛的背影,把他脚边的水洼照成一片碎金。
周明最后一次来修车厂——那天也下雨,那人撑着黑伞头也不回地走了,伞沿的水珠也是这样溅在他工装裤上。
于涛走回到厂门口吸着烟站着,想起那碗面,那小子吃的很辣……雨又下疯了。
烟灰跌落进黑暗的刹那,远处车灯终于转了方向。
两天后,那个大学生还真回来还工装,于涛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