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晃动着她苍白的倒影,嘴角还沾着没擦净的血渍——是那只野兔的。
三小时前她在林子里徒手撕开它喉咙时,温热的血溅了满脸。
"洗不掉..."她用力搓着下巴,皮肤擦红了也搓不掉那股铁锈味。
不是真的气味,是烙印在感官记忆里的血腥***。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正在回味兔心在齿间爆开的触感。
屋子里传来床板吱呀声。
霍云儿浑身绷紧,指甲"咔"地戳进洗脸盆边缘。
不用看也知道雨浩正揉着眼睛坐起来,孩子晨起的呼吸声在她耳中放大成轰鸣,混合着血液加速流动的甜腻声响。
"娘?
"带着睡意的童音像刀子劈开寂静。
霍云儿猛地转身,后背抵住灶台。
她必须控制住——现在瞳孔肯定缩成了一条竖线,就像昨夜撕开野兔时那样。
指尖传来的刺痛帮了大忙,她发现疼痛能让自己更清醒,于是故意把指甲往木盆裂缝里又楔进半分。
"娘在做饭。
"她声音哑得像吞了炭,实际是犬齿伸长顶住了下颚。
说话时舌尖擦过尖牙,立刻尝到自己的血味,这反而让躁动的神经安静了些。
雨浩光着脚丫啪嗒啪嗒走过来。
六岁孩子的身形在霍云儿此刻的视野里变成一团人形热源,脖颈动脉跳动的轨迹清晰得能描画出来。
她死死盯着灶膛里将熄的余烬,不敢抬头。
"你手流血了。
"雨浩突然抓住她手腕。
孩童温热的掌心贴上来那刻,霍云儿听见脑子里有根弦"铮"地断了。
某种比饥饿更原始的东西从脊椎窜上来,喉管自动做出吞咽动作。
她几乎能想象牙齿陷进那节小手腕的感觉,嫩肉,脆骨,汩汩的血……"砰!
"陶碗摔碎的声响救了他们。
霍云儿趁机抽回手,转身假装收拾碎片。
她需要这片刻背对的时间让尖牙缩回去,更需要让雨浩看不见自己脸上暴突的血管——那些暗红纹路正在皮肤下疯狂蠕动。
"去穿鞋。
"她挤出平常温柔的语气,"地上凉。
"等脚步声远去,霍云儿瘫坐在柴堆上发抖。
方才短短几秒的对峙,比她当年难产时还耗力气。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阳光不会削弱体内的东西,那玩意根本不怕日光。
能暂时压制它的,只有想起雨浩喊"娘"时心里揪起的那块软肉。
厨房外渐渐有了人声。
霍云儿抓起抹布机械地擦灶台,听着仆役们的闲聊。
当刘婶的大嗓门提到"后厨丢了两只活鸡"时,她擦灶的手顿住了——昨晚最后那段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在生吃完野兔后,她显然又潜回了公爵府。
指甲缝里残留的鸡绒毛就是证明。
"妹子?
"刘婶突然探头进来,"脸色这么差,又犯病了?
"霍云儿把手指藏进围裙褶皱:"老毛病了。
""要我说就是饿的。
"刘婶塞来个热馒头,"昨儿夫人赏的,趁热......哎你手怎么这么冰?
"馒头香气钻进鼻腔,霍云儿胃里却泛起恶心。
现在普通食物对她就像嚼蜡,唯有血肉能勾起食欲。
但她还是逼自己咬了一口,假装被烫到似的哈着气。
扮演正常人成了最艰难的狩猎。
日头渐高,霍云儿发现维持人形比想象中更耗心神。
每次走神,指尖就会发痒要长出利爪;每次闻到血腥味(比如厨娘杀鱼时),牙齿就自动调整成适合撕咬的角度。
最危险的是午时路过练武场,看到侍卫们比武见血,她不得不借口头晕躲进茅房干呕——其实是怕当场扑上去啃咬那些流血伤口。
傍晚给雨浩洗澡时,孩子指着她手肘问:"这里鳞片似的。
"霍云儿心里一颤,发现肘内侧果然浮着几片细小黑鳞。
她急忙用丝瓜络使劲搓洗,皮肤破了又愈合,最后鳞片倒是没了,但那一小块皮肤变得异常坚硬。
"娘最近......不太对劲是不是?
"雨浩突然问。
霍云儿打翻了澡盆。
她慌乱收拾时,孩子却凑过来贴住她心口:"但娘还是娘。
"这个拥抱险些要了她的命——雨浩的太阳穴正好贴在她唇边,薄皮肤下血管的搏动像在发出邀请。
"永远别完全信任我。
"她颤抖着吻孩子发顶,犬齿小心避开脆弱的颅骨。
夜深后,霍云儿蹲在柴房顶上啃生鸡。
这是她偷藏的,茹毛饮血的样子活像话本里的山精。
但比起伤人,她宁愿当个偷鸡贼。
鸡血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她突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抱雨浩时,孩子吐奶弄脏的也是这个位置。
这种联想让她作呕,却奇妙地压下了更多鳞片的浮现。
霍云儿恍然大悟:不是阳光,而是这些人性的记忆碎片在帮她锚定自我。
她开始刻意回想更多——雨浩第一次走路时摔的青紫,发烧时攥着她手指的小手,去年用野花编的丑戒指......随着回忆涌现,她发现爪子在慢慢回缩。
等想到雨浩学会叫"娘"那天的笑脸时,喉咙里的灼烧感居然减轻了。
霍云儿又哭又笑地发现,原来对抗怪物的武器,就藏在那些最平凡的母爱记忆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霍云儿溜进小屋。
雨浩在睡梦中蜷成小小一团,她隔着被子轻轻拍哄,像过去千百个夜晚那样。
但这次她戴上了连夜赶制的粗布手套——既怕伤到孩子,也怕自己失控。
"娘在这儿。
"她哼着走调的摇篮曲,同时与体内咆哮的饥饿感对抗。
每个音符都是防线,每次呼吸都是拉锯。
当晨光透过窗纸时,霍云儿发现自己赢下了这一夜——人形保持完整,而角落里多了个带锁的铁箱。
里面装满她连夜从林子里猎来的野味,血腥气熏得人作呕。
但这是必要的储备粮,就像酒鬼在戒酒前总得藏几坛。
锁匙挂在心口位置,贴着皮肤的那面磨得锋利——必要时,这份刺痛能帮她清醒。
厨娘们开始晨起忙碌时,霍云儿己经煮好一锅看不出原料的肉粥。
雨浩揉着眼睛坐起来,她转身盛粥的瞬间,迅速舔掉齿缝间最后一缕血丝。
"今天也要做娘的好孩子。
"她把粥吹凉,就像过去六年每个早晨做的那样。
而这一次,她说的"好孩子"也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