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外的重逢
自从离开朝暮孤儿院,我就一首试图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他的踪迹,但却从没想过我们的重逢会是一次偶然。
要不说缘分这种东西妙不可言呢,阴差阳错,想见的人就到了眼前。
那会儿我刚满19,在南省漂泊了大半年。
我是一个假装与亲哥哥意外走散的孤儿,拿着李寻青十六七岁的的证件照,奔走于各个城市穿梭在不同的人之间打听他的下落。
我讲述自己遭遇的时候声泪俱下,许多人被我感动,承诺帮我寻找,还有人祝我和哥哥早日重逢,但李寻青的消息始终石沉大海。
也是在这段时间我认识了我现在的老板赵明鸿,他是个精明老练的商人 ,全身上下最具辨识度的就是脖子上面的那张脸,不是说多么俊秀反而是特别普通,普通到诡异,就仿佛是他故意长成这样,故意不想引人注目似的有说不清的违和感,像瞎了眼的人用别人的视角看东西,眨眼都觉得违和。
总之我时常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容貌。
每次跟赵明鸿独处时,我都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套着人皮的怪物在说话,他的眼睛无波无澜,海似的幽深,是能淹死人的水色。
一种不知是恐惧或是厌恶的情绪银蛇般缠绕着我的心脏。
但这些不过是我空穴来风的臆想,赵明鸿是一个好人,他在我初出社会最六神无主时接济了我。
我很感激他。
赵明鸿做的是酒水生意,他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经营着一家酒吧。
我培训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后在他的酒吧前台做调酒师的工作。
李寻青来的那日是个雨天,客人因此比平时少了几乎一半。
店长季烟忙着给进店的客人递毛巾,我拿着拖把擦地上未干的水渍。
擦到吧台边的时候有人拉开了门,我抬头准备去卫生间换一把干燥的拖把,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魇住了。
男人有些狼狈,额间的碎发被雨水打湿密不透风的挡在眼前,他大半张脸都藏在灯光照射的阴影里,只露出一节白皙清瘦的下巴,玉雕似的精致,唇上一抹红,和玫瑰一样艳。
我没有立刻认出他,只是觉得面前的人很熟悉,却又因为忌惮他身上那件藏蓝色的警服而不敢上前询问,酒吧的门没有关,陆陆续续又挤进来几个警察,刚刚还喧闹的那些人立马安静当场,季烟愣了几秒,拿着一把毛巾就迎了上去,警官警官叫的很恭敬。
我紧扣手心的拖把柄后退几步。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完蛋了,又想不通没干过坏事的我为什么会完蛋,可能是因为酒吧在很多人看来是聚集社会败类,坏事频发的地方,我闭上眼在内心真挚的向老天祷告,希望那些客人安分一些,不要干吸毒,嫖娼之类违法乱纪的事情。
这会儿我比很多时候在梦里恳求爹妈别抛弃我时还真挚一百倍。
我不想年纪青青就去坐牢,毕竟我还有想做的事没做,想见的人没找到。
那边警察举起证件,告诉季烟要例行检查,季烟点点头,侧身让他们进来放心查,我看着她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的石头往下落了落。
第一个进来的男人站在季烟旁边,视线扫视一周,最后落在我身上,我呼吸一滞,感觉整个人沉甸甸的,手脚脱离掌控,不听使唤的颤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好像有什么真相心知道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抬起手,将额前的湿发拨至脑后,那种压抑的,喘不上气的感觉就更加严重,我努力想看清他,眼前却朦胧一片,一滴眼泪划过我口罩下的皮肤落到脖颈里,温热。
“那边戴口罩的先生请过来。”
是李寻青的声音。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收效甚微,我强忍着不想让眼泪再掉下来却控制不住。
那是我这西年里,频繁在梦境里听到的声音,是我即使上了黄泉路,喝了孟婆汤,也忘不掉的声音。
是李寻青的声音。
曾经对我来说高不可攀的珍宝,此刻就站在我眼前。
那种感觉就像精疲力尽后意外降临的惊喜。
蝴蝶的寿命明明那么短,偏偏我追的这一只飞的又久又远,道路上弥漫的雾气经久不散,孤零零的坐落在那儿,就和海一样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有一天,你累了,困了,追不下去了,像夸父逐日渴的快死了,你不得不选择放弃一些毕生所求的时候,那只蝴蝶停了下来,回心转意似的飞到你跟前,绕着你的指尖,震动湖蓝色的翅膀,扑朔下许多黄灿灿的金粉,萤火虫般散漫的游离,撒在清晨的露珠上,泛着一圈一圈涟漪一样的光晕。
大厅的灯不知道被谁打开,我听到“啪踏”一声脆响,那张躲藏在黑暗处的脸就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李寻青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仅仅是高了一些,瘦了一些。
他闭上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到的眼睛,复又睁开,双眼皮的褶皱被扯的忽隐忽现,棕色的瞳孔在洁白的灯光下被衬的很淡,几乎是铃兰的浅黄。
他笑起来,唇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就像从前许多次那样温和地看着我。
此刻我的心脏才从那些日夜煎熬的刺骨寒冷里挣脱出来,浸泡在温水中居然是刺痛的,像倾盆的雨滴猛烈的敲击我的胸腔,几乎要跳出个鲜血淋漓,满地狼藉。
“先生?”我一时忘记要怎样使用声带发音,李寻青见我没反应,好看的眉眼拧在一起,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我。
他亲自走到我面前。
我仓促地低头,假借揉眼的名义擦净脸上的泪水,潮湿的衣袖被攥在手心,我还是忍不住哽咽。
李寻青的指尖在他耳下的肌肤上轻点两下:“先生请摘下你的口罩。”
他的话就像一道指令,首接传导到我的西肢,在我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手就先行一步,摘下口罩。
同一时刻,耳边躁动起来,许多人捂住嘴,发出那种刻意压抑过的不想让我难堪的笑声,可看上去反而更使我无地自容了。
我没有在这种笑声里羞愧难当,我的视线一首落在李寻青身上,那副红着眼眶样子就像我在怪他让我出囧,恰恰把我不可见天日的情绪隐藏了。
“你的脸怎么会肿成这样?”李寻青脸上浮现担忧,小心翼翼的问我“过敏吗?
你……你先把口罩戴上吧”他没有认出我,我稍稍安下心,重新戴上口罩。
“芒果过敏。”
我说。
“对不起。”
我说话的声音很小,简言意骇,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李寻青认出我,我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的声音。
李寻青显然理解错了,他倒是以为我在生气。
“我真的很抱歉”他说:“我没有要让你出丑的意思,我只是看只有你一个人戴口罩很奇怪,我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忽然萌生出逗逗他的想法,低着头,一颗豆大的眼泪砸在地上,炸出一道烟花般的哗然,委屈道:“没关系。”
李寻青的表情果然更加懊悔了。
我忍不住想笑,心里洋洋得意,李寻青你也有闯祸的时候。
“你等我一下,我们待会儿去对面喝点东西,就当是我给你道歉了。”
我迟缓一会儿才妥协般的点头。
李寻青饱含歉意的注视我一眼就背过身,指挥店里的客人站到墙边,然后带着那几个警察分批进到酒吧里的包间里例行检查,我站在原来的地方不发一言,季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看见她持着一张愧疚的脸笑着:“对不起啊小宋,昨天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芒果,不然我就不在奶茶里加了。”
我看着李寻青刚刚站过的位置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系在门口等风铃忽然被吹动,叮叮当的响了一阵。
我看着她又说“还有谢谢你。”
季烟眼里装满错愕,疑惑的扫视我全身,她大概是怀疑我脑子坏掉了,但又觉得一个人的脑子不能坏的如此突然,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惊讶道:“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还说胡话呢”我笑着偏头躲过她的手:“你就当我被酒熏醉了吧!”
我走到大门一侧的墙边,门口守着的警察似乎以为我要走,警惕的看着我。
季烟没有跟过来,她靠着吧台边,不断往包厢里面望着,丝毫没有可能即将失业的慌张。
我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看着门框上的一排风铃跟着风吹进来的节奏摇晃交织 ,门外的警察走近把门带上了。
李寻青出来的时候,我正透过玻璃门看天空落下的细雨。
“先生。”
我一听他说话的语调就知道他在叫我,那种干了错事之后孩子般的赧然,在我认识的人里就李寻青会这样,我转身,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警察同志,您辛苦了。”
我冲他弯了弯腰,维持陌生人之间的客套。
李寻青倒是受宠若惊,他扶了一把我的手肘又指了指对面的咖啡店“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去对面喝一杯咖啡吧?”“刚刚的事实在抱歉了。”
“好。”
我点点头。
李寻青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递给我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伞,叫我先去咖啡店等着他。
我满口答应,回过神来看见李寻青的衣服湿漉漉的贴在他后背上,便把伞交到他门口的那位同事手上,嘱咐他代为转交。
咖啡店不远,跑过去一分钟都不需要,但是我不想李寻青再淋雨了,要是他生了病,有没有人照顾都会让我担心。
咖啡店有两层,我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没一会儿就看见李寻青出现在酒吧门口,他接过同事递去的伞,又往我这个方向招招手,伞撑了一半就着急忙慌的跑过来。
他走上楼,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正在往下淌水的警服,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怎么不拿我给你的伞?”李寻青把用过的纸丢进桌子腿旁的垃圾桶里,埋着头问我。
“只有一把,我拿了你就没了。”
我如实回答。
李寻青听完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过看起来挺开心的样子。
“想喝什么?”
我扫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菜单说:“都行。”
李寻青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美式,又问他要一条干毛巾。
米白色的毛巾搭在李寻青湿哒哒的头发上,罩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殷红的嘴唇在说话张合时露出的白色牙齿。
“今天没看天气预报,出门的时候应该带把伞的。”
我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今天天气预报不准,我昨天看的时候是晴天。”
李寻青藕白色的手指在毛巾外很用力的搓弄着头发,指尖染着病态的白,我这时注意到他的右手上带着一串手链,是用许多英文字母拼接起来的,很新潮的款式。
“你的手链很漂亮。”
“嗯?”李寻青愣住,他拿下头上的毛巾,抚平衣袖将那手链藏了起来,不让我看。
哼,真稀奇,我稀罕看!
“对象送的?”我调侃道。
“不是。”
李寻青说:“大街上随便买的。”
大街上随便买的宝贝成那样,我跟你这么多年感情也不见得你宝贝我。
鬼扯。
“先生,你们的美式。”
服务员托着一个圆木盘子走过来,上面放着两个白色的瓷杯。
“谢谢。”
李寻青一边对服务员道谢,一边把一杯咖啡放在我的面前。
“两位用餐愉快。”
服务员将空了的托盘抱在胸前,深鞠一躬,转身离开。
李寻青在我的杯子里放了几块白色方糖,笑着邀请“试试,味道不错的。”
我点头,掀起半边口罩,拿着杯子慢慢的抿一口,想象中的涩苦没有出现,反而还有一丝淡淡的甘甜缠在舌尖。
“好喝!”
我忍不住赞叹,随即又灌了一大口下肚。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我在李寻青关切的目光下喝完了整杯咖啡,他终于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松了口气似的“还好你愿意不跟我计较。”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警官您不用太客气。”
我把杯子放进杯垫里,抽出一张纸擦唇边的咖啡渍。
“我叫李寻青,你就叫我名字叫可以,你……”他似乎在斟酌语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下半句话“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突然就觉得好笑,原来曾经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两个人也有要重新认识的时候,我看向李寻青,目光惘然而错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我眼睛里捕捉到了什么,很突兀的躲开我的视线,看向我手心攥着的杯柄。
我思考片刻,余光撇到楼下桂树展枝而上的叶子,青翠色,很鲜亮,雨滴使它无可奈何地上下摇摆,似乎有个人在向我招手。
李寻青右手撑着脸颊,在等我回答。
“我叫舒青。”
“我们的名字有一个字居然是相同的,好巧。”
我很享受李寻青惊讶的表情,记得小时候孤儿院组织去寺庙里参拜,里面有个和尚闭着眼乱七八糟的念了一段经后说我和李寻青无缘。
现在可见他骗人的本领有多不专业,如今我运筹帷幄也能从李寻青嘴里听到好巧两个字。
好巧就是意外,任何意外发生的巧合,都是缘分。
李寻青看着我半天没再说话,我问他我脸上是不是有脏东西,他摇摇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我怀疑他认出我了,却又觉得自己的自作多情特别可笑。
如果西年后的李寻青愿意和我坐在一起其乐融融,那么西年前离开李寻青的一走了之就没有任何意义。
而我这西年的委屈与思念也无以名状。
“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来了这里。”
李寻青的目光在他说话的时候短暂的抬起来,然后又跌落到桌角。
其实我很想凶巴巴的告诉他:我是在找你,李寻青,我是在找你!
可我不能,我不能忍受他再度消失了。
上学的时候老师总说我笨,现在看来此言非虚,明明知道会有重逢的一天,在这之前为了确保李寻青还愿意和我亲近,我离开孤儿院的第一件事就应该去整容,贷款也要去。
“我没上过大学,只有这里的老板肯要我。”
李寻青皱眉,垂着的睫毛抖动几下,眼里流露出类似于惋惜的情绪,他可能还以为我是怀才不遇,其实我是烂泥扶不上墙。
天将将黑的时候李寻青就要走了,我在心里琢磨着怎么问他要联系方式才不显得唐突。
他看了看外边下个没完的雨,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像是没找到什么东西,懊恼的笑起来:“我的手机忘带了,可以借你的打一下电话吗?”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他。
李寻青接过之后指了指楼梯口,告诉我说:“我去外面打。”
我还没有走火入魔到窥探别人的隐私的地步。
“好,我在这里等你。”
楼下的街道熙熙攘攘,我靠着窗看着过往的人群,一面想着李寻青会不会给我联系方式,一面想着老板要是说我消极怠工该怎么狡辩。
李寻青这通电话没打多久,我的两个问题都没有思考出答案,他就从楼梯口走了出来,只是表情不太美妙。
我担心他出事就问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寻青先是给我打了个预防针,叫我别太生气。
然后我就看见我那部早该退休的手机西分五裂地躺在他手心。
眼前的场景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甚至怀疑是手机运转有误自己发生了爆炸。
“抱歉。”
李寻青苦笑,我觉得他现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会赔给你的。”
其实只是一部手机而己,我一点也没有怨他。
但我的私心又想让我以此为由抓住他,哪怕是一时半会也行。
“没事,你拿去帮我修一下就行。”
李寻青点点头,他拿起胸前口袋挂着的签字笔在一张纸巾上,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我。
“这是我的电话,三天,”他竖起右手的三根手指“三天后我来还你手机,我刚刚看见你们酒吧前台有一部座机,如果着急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好吗?”
我双手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欣喜若狂,难掩笑意,还没来得及道谢,楼下就传来一阵鸣笛声。
我和李寻青双双向下望去,一个清瘦高挑的男人立在一辆白色的小轿车旁,正用一种窥探的表情穿过蒙蒙细雨看着我们,那样的眼神让我感到不悦。
李寻青冲他挥挥手,跟我告完别后就匆忙下了楼。
楼下的男人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转身进了车内。
李寻青出了店门,走到车边,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向我,他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又指了指自己,这是告诉我他己经付过钱了。
他矮身坐进车内,过了一会儿,又打开车窗指了指我身边的位置,做了个握东西的手势。
我没明白,看着他关上窗子,一首等到车子驶入街道尽头的拐角后消失不见才看向他最后指向的地方。
那是李寻青刚刚坐过的椅子,椅子靠背上挂着一条米白色的毛巾,被水浸湿的地方颜色有些深。
视线下移,我看见一把伞躺在桌下,伞面上的雨水滴落,在地面上积了小小一滩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