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站在南城门楼上,望着城外绵延三十里的沃野。
秋收刚过,田垄间还堆着成捆的秸秆,远处村庄的炊烟正袅袅升起——这片即将被他亲手摧毁的太平景象。
"将军,都准备好了。
"赵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个年轻的亲兵脸上还带着昨夜厮杀留下的擦伤,眼睛里却燃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心。
李衍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那枚染血的虎符。
"传令:自今日起,邯郸城外三十里内,实行坚壁清野。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城墙上所有将领都绷首了脊背。
一个络腮胡校尉忍不住开口:"将军,那些庄稼可是百姓过冬的......""秦军来了,他们连命都保不住。
"李衍打断他,手指向东南方向,"王龁的先锋己经过了滏口陉,最多五日就会兵临城下。
你是要留给秦人粮草,让他们吃饱了杀赵人?
"校尉哑口无言。
李衍不再看他,转向传令兵:"按原定计划,分三队执行。
一队烧粮,二队拆屋,三队迁民。
抗拒者——"他顿了顿,"以通敌论处。
"晨钟响起时,第一缕火把己经扔进了麦垛。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目眩。
李衍策马巡视在焦黑的田野间,马蹄不时踢到烧焦的陶罐碎片。
几个时辰前还生机勃勃的村落,此刻只剩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
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燃烧的焦香,混合着牲畜被宰杀时的血腥气,形成一种诡异的味道。
"将军!
西边有个庄子不肯撤!
"李衍调转马头,朝着亲兵所指的方向疾驰。
还未靠近,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一个白发老翁死死抱着门柱,三个甲士正用力拽他的胳膊。
旁边跪着个年轻妇人,怀里婴孩的哭声己经嘶哑。
"怎么回事?
"带队的百夫长连忙行礼:"这老头非说死也要死在家里,我们......"老翁突然挣脱束缚,扑到李衍马前:"将军!
我儿子就在廉颇将军帐下当兵啊!
你们不能这样......"李衍翻身下马。
他蹲下身,与老翁平视:"老人家,您儿子叫什么?
""韩、韩大牛......"李衍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快速浏览后轻声道:"韩大牛,现驻守阏与东隘,上月因击退秦军斥候,升为伍长。
"老翁浑浊的眼中突然有了光彩:"他还活着?
""活着。
"李衍扶起老人,"所以您更该进城。
等打退秦军,您儿子回来,总得有个家可寻不是?
"他转头对百夫长道:"派两个人,帮他们收拾细软。
把祠堂的牌位都带上。
"当这支特殊的队伍缓缓向邯郸行进时,李衍注意到队伍末尾有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女子,背上却挎着个与装扮不符的精致药箱。
更奇怪的是,她不时蹲下身,用手丈量地上的车辙痕迹。
"那是谁?
"赵诚凑过来:"燕娥姑娘,平原君府上的医女,说是来帮忙安置伤患的。
"李衍皱眉。
他正欲上前询问,女子却主动走了过来。
近看才发现,她约莫十***岁年纪,眉眼清秀却透着股英气,右颊有道浅浅的疤痕。
"将军。
"燕娥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民女发现些蹊跷。
"她引着李衍来到一处干涸的灌溉渠旁,指着渠底几处新鲜的泥土:"这些翻上来的土颜色深浅不一,像是从不同深度挖出来的。
"她又指向不远处几棵歪倒的野草,"这些草根部的泥土被压实了,可最近并没有大车经过。
"李衍的脊背突然窜上一股寒意。
他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地面——隐约的,似乎有某种有节奏的敲击声从地底传来。
"地道。
"他猛地起身,"秦军在挖地道!
"平原君府上的铜灯烧到第三更时,李衍才带着满身尘土踏入厅堂。
令他意外的是,年过六旬的平原君竟亲自在案前研读竹简,身旁站着那个叫燕娥的姑娘,此刻己换了身素净的深衣。
"确认了?
"平原君头也不抬。
"三条地道。
"李衍沙哑道,"一条指向粮仓,一条对着武库,最长的那条......"他指了指脚下,"正对君侯府。
"平原君突然大笑,笑得须发皆颤:"好个郑安平!
这是要端了赵国的心脏啊!
"他推开案几,露出下面一张邯郸城防图:"李将军,老夫今日散了家财,得死士三百。
这些人不归赵括调遣,只听你我号令。
"燕娥默默捧来一只木匣。
匣中整齐排列着数十枚玉符,每枚上都刻着不同的兽纹。
"凭此符可调动死士。
"平原君取出一枚玄鸟符递给李衍,"至于燕娥......"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可不只是个医女。
"女子突然单膝跪地:"家父燕周,曾任廉颇将军斥候营校尉,去岁战死在阏与。
"她抬头时,眼中燃着幽暗的火,"民女自幼随父习得侦测之术,愿为将军耳目。
"李衍望向窗外。
夜色中的邯郸城一片寂静,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秦军的铁镐正在地底一寸寸逼近,郑安平的间谍或许就混在今日进城的难民中,而赵括......想到那位整日在校场操演阵法的上将军,李衍突然觉得手中的玉符重若千钧。
"燕姑娘。
"他轻声道,"明日随我去验看排水沟。
若秦军要挖地道,必会破坏地下水流。
"平原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染了丝血迹。
当他再抬头时,昏黄的灯光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竟显出几分狰狞:"李衍,邯郸可以破,但赵国不能亡,明白吗?
"夜风吹灭了一盏铜灯,阴影如水般漫过厅堂。
城外某处,又一筐新鲜的泥土被悄悄运出了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