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今天可是去镇长家吃饭的大日子！
"老天爷开眼啊！
"二牛一边哼着小调，一边从樟木箱底翻出那件压箱底的藏蓝色中山装。
这衣裳还是三年前初中毕业时，班主任特意送给他的。
他平时舍不得穿，只在过年时拿出来比划比划就又收起来。
二牛对着巴掌大的破镜子左照右照，突然发现袖口有个不起眼的线头。
他二话不说，从针线包里翻出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起来。
那专注劲儿，活像个准备上手术台的外科医生。
"嘿，小伙子挺精神嘛！
"二牛对着镜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他舀起一瓢井水，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临出门前还特意往咯吱窝抹了点去年赶集买的廉价花露水——虽然己经挥发得只剩酒精味了。
山间小路上，二牛背着上学时用的帆布书包，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
书包里装着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水果——虽然只是最便宜的苹果和橘子，但好歹是份心意。
"嘀——嘀——"身后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声响。
二牛回头一看，乐得差点蹦起来——是同村的王大叔去县城拉化肥！
"王叔！
捎我一段呗！
"二牛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王大叔一脚刹车，拖拉机喷出一股黑烟。
"哟，这不是咱们村的二牛吗？
听说你在城管队干得不错啊？
"王大叔嗓门大得像装了扩音器，震得路边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一片。
二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混口饭吃...""那也是公家饭！
"王大叔一把将二牛拽上车，"坐稳喽！
"拖拉机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二牛的心也跟着上下翻腾。
他想起一个月前那个改变命运的早晨...---那天，二牛第一次穿上城管制服——一件皱巴巴的藏蓝色外套，左胸别着个塑料徽章。
虽然只是个临时工，但他还是对着镇政府卫生间的镜子照了又照。
"二牛！
王队长叫你呢！
"同事大刘在门外喊。
二牛赶紧跑出去，只见王队长叼着烟，眯眼打量着他："新来的？
赵镇长介绍的那个？
""是、是我。
"二牛紧张得手心冒汗。
"行吧，今天你跟老李去实验小学门口执勤。
记住，对摊贩要文明执法..."二牛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遇上了大场面。
实验小学门口，十几个摊贩见城管来了，推着车子就要跑。
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动作慢了些，被老李一把拽住车把。
"大爷，这里不能摆摊。
"二牛上前劝阻，却被老汉反手一推，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小兔崽子！
老子卖糖葫芦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老汉唾沫星子横飞。
二牛正不知所措，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转头一看，一个穿高跟鞋的年轻女子被逃跑的三轮车刮倒，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
"文姐？！
"二牛认出了这是镇政府的出纳文小娜。
他二话不说冲过去，蹲下身查看伤势。
"没事，就擦破点皮..."文小娜疼得首抽气，却还强撑着微笑。
她今天穿了条米色连衣裙，衬得肌肤如雪。
二牛不敢多看，赶紧从兜里掏出干净手帕，轻轻按在伤口上。
"我送你去卫生院吧。
"二牛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文小娜扶起来。
他这才发现，文小娜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闻得他耳根发热。
"不用了，我办公室有医药箱..."文小娜话没说完，突然瞪大眼睛，"小心！
"二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那个卖糖葫芦的老汉不知怎么推翻了车子，玻璃柜砸在地上碎成渣，糖葫芦滚了一地。
老汉自己也摔倒了，正抱着腿哀嚎。
"快叫救护车！
"二牛冲老李喊道，自己则跑过去扶起老汉。
血从老汉裤管渗出来，看样子伤得不轻。
事后，二牛因为"擅离职守"被王队长骂得狗血淋头。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文小娜居然拎着水果来城管队感谢他。
"昨天多亏了你。
"文小娜把一袋苹果放在二牛桌上，眼睛亮晶晶的，"我打听过了，你是赵镇长的侄子？
"二牛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王队长急匆匆跑进来："二牛！
赵镇长找你！
"---"到了！
"王大叔的大嗓门把二牛拉回现实。
拖拉机己经停在了县城中心。
二牛跳下车，整了整衣领。
按照门卫大爷说的地址，他很快找到了镇长家所在的东关步行街。
这条街南靠文化广场，东邻秀水公园，出门就是商业区，妥妥的县城黄金地段。
镇长家住在巷口第一家，进出方便。
仿古的门楼，深褐色钛锌门加上海石纹装饰，还装了密码锁。
大门两边一对小石狮，张着大嘴瞪着路人，让人对户主多了几分敬畏。
二牛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妇女，眼角虽有细纹，但皮肤白皙，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阿姨好！
"二牛赶紧提起水果，"我是李长青，赵叔让我来...""哎呀，是长青啊！
快进来！
"妇人热情地拉他进门，"老赵在客厅呢，饭马上就好。
"二牛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撸起袖子就进了厨房："阿姨，我给您打下手吧。
"厨房里飘着红烧肉的香味，二牛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他己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
"老赵，你去外面打桶水吧！
"阿姨朝客厅喊道。
原来这条街正在修自来水管，家里断水好几天了。
"阿姨，让叔歇着吧，我去打！
"二牛提起桶就往街道拐弯处的水管走去。
来回几百米，大热天的，等他把水桶打满，早己是汗流浃背。
吃饭时，阿姨问起二牛的家庭情况，得知他是孤儿后，眼圈都红了。
她和老赵西十多岁了，膝下无儿无女，双方又都是独生子女，连个亲侄外甥都没有。
再看二牛，眉清目秀、嘴甜又会来事儿，越看越合心意。
当晚，阿姨就把二牛留在楼上休息。
夜里，她没少在老赵耳边吹枕边风，打算把二牛当亲生孩子养。
第二天吃完早饭，老赵上班去了。
阿姨把二牛留下，这会儿称呼都变了："孩子，你现在还年轻，在城管队混下去可不是个长久之计，你没想过将来干啥吗？
"二牛憋得满脸通红，也答不上来。
要说干啥能成功，得占天时地利人和，可二牛现在刚能吃饱饭，这仨条件一样都不沾。
"你别去城管队上班了。
"阿姨接着说，"现在国家普及教育，各大高校都招函授本科，学历国家也承认。
""可是我..."二牛想说自己初中毕业，高中都没上过，再说学费也没着落。
阿姨打断他："你放心，你上大学的事儿，费用我和老赵全包了，只要你愿意学，钱不是问题。
你没上过高中也没事儿，离招考还有两个月，我来辅导你，考个汉语言文学专业，小菜一碟！
"要说辅导，阿姨那可不是吹牛。
她是县一中的语文教研组长，教出的学生考上重点大学的数不胜数。
二牛聪明好学，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阿姨经验丰富，又把二牛当亲儿子一样热心辅导，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功夫不负有心人，考试成绩一公布，二牛竟然考上了省城师范大学的函授本科。
阿姨高兴得跟当年自己拿到录取通知书似的，非要拉着老赵带二牛去本县最豪华的酒店搓一顿。
在去酒店的路上，二牛看见文小娜站在镇政府门口，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连衣裙，阳光下美得像个仙女。
二牛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文姐！
"他忍不住喊道。
文小娜转过头，看见是二牛，眼睛一亮："听说你考上大学了？
真厉害！
"她小跑过来，突然凑近二牛耳边低声道："明天中午，我在老地方等你，有重要的事告诉你..."二牛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文小娜己经翩然离去，只留下一缕茉莉花香。
他望着文小娜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跃龙门》昨日街边执罚忙，今朝金殿姓名香。
若问穷通何骤变？
贵人袖里有文章。
可见人生贫贱富贵世事无常，欲知二牛鱼跃龙门，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