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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婉秋的大伯方思园是族长大头家,但是家里的事都是老太太说了算。

老太太严厉,自带威严。

治家要有方,家族才能兴旺发达。

大约每个峇峇娘惹家庭的女尊者都是这样,家不齐,无以平天下。

第二天,老太太让大娘带着一行人来祠堂代行尊者事,让方婉秋和林宝各自回房去了。

但是家中的大女佣管事金姐一向又看不惯林宝,觉得她仗着是方婉秋的亲信无法无天,一个签了卖身契的女佣也敢和她们做了几十年的帮佣叫板。

恰巧大娘说了话,让金姐好好管管这帮做下人的,不要一天天净想着撺掇小姐们往外跑。

这下可着是拿到尚方宝剑了,因而金姐非但没让林宝回房休息,还让她去擦正厅的地板。

方家讲究,正厅的地板是光洁漂亮的大理石铺就,擦地自然只能趴在地上擦。

林宝跪了一天一夜,膝盖早就肿了,但她想到方婉秋这时候也在休息,因而只能忍着剧痛伏在地上擦。

大娘为了维护金姐的权威,对此视而不见。

跪祠堂不能睡觉,不能吃饭,方婉秋回到房中时又累又饿,小女佣屏风给她端来热毛巾和晚饭。

屏风没敢多说话,只唤了一声,“二小姐,你先吃了饭再休息吧。”

方婉秋累极,但还是问道,“宝儿姐还好吗?”

屏风一下子神色慌张,抿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回答。

方婉秋一看屏风那样,心知有事,便放下筷子,要屏风搀她起来,“屏风,你带我去看看宝儿姐。”

屏风当然不敢,嗫嚅道,“二小姐,你饶了我吧,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发话了,让你待在房里歇几天。

我怎么敢带你出去?”

方婉秋想了想便说,“那……你告诉我宝儿姐怎么了,是在房里休息吗?”

屏风知道二房的婉秋小姐自小聪明,这么浅显的事不可能瞎说话瞒天过海,因而小声回答说,“宝儿姐在正厅擦地。

二小姐,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方婉秋一听,心想这是要废了宝儿姐的腿么?

但她遇事冷静的特质让她按捺住了心中的冲动,问屏风,“是奶奶发话的吗?

还是大娘,或者我阿娘说的?”

屏风只敢摇头,然后说,“二小姐,那边洗衣服还需要帮忙,我先走了。”

说完也没有等方婉秋发话,就自顾溜走了。

方婉秋吃不下饭,虽然累,但好歹膝盖下有蒲团踮着,而且她没有林宝那么壮实,腿就没那么遭罪。

此刻虽然双腿仍然麻木,倒还能靠手帮衬着行动。

于是她也顾不得吃饭,慢慢挪到了正厅。

她一到正厅就看见宝儿姐汗如雨下地半跪在地上擦地。

铜水盆放在旁边,她擦完一块,又艰难地靠手撑着爬向另一块,再回身把水盆拖过来,搓洗一下抹布又接着擦。

方婉秋忍不得和自己一起长大地宝儿姐受这般虐待,顿时踉踉跄跄跑过去,把她手里的抹布抢过来,也跪在地上,要帮她擦地。

林宝心中温暖,忘了疼,只说“二小姐你去休息吧”,然后便用力拽方婉秋手里的抹布。

林宝劲大,一把又夺回了抹布,泪如雨下,委屈道,“这是什么事呀?

我们小姐被休了,老太太还罚上自家人了……”方婉秋想制止她,“宝儿姐你别说了。”

林宝不依,竟而喋喋不休起来,“走的时候说什么只要海峡的海水不倒流,只要满世界还有一条船,他就一定回来。

***,王八蛋,仗着家里有点势力,随随便便就把人休了,狼心狗肺的负心仔,养不熟的白眼狼,他们田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她嘴里骂着,当然是在替自己头家出气,不过字字句句却扎在方婉秋心上,以至于方婉秋也恍惚了,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来。

然后就是阿娘的声音,“婉秋,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回头一看,也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时候来的,阿娘陪着,身后跟着金姐。

“老夫人。”

林宝一边说着一边想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

方婉秋则摇摇晃晃站起请安道,“奶奶,阿娘。”

老太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侧脸问金姐,“林宝才跪了一天一夜,怎么又来擦地板?”

金姐赶忙认错道,“老太太,林宝这次犯错犯大了,我们做下人的,也得让她长长心。”

老太太又“嗯”了一声,然后对金姐说,“让她先起来吧,以后你管束女佣要注意轻重,莫要传出去说我们方家虐待下人。”

金姐应声,“是,老夫人。”

心兰赶紧去把自己女儿扶起来。

奶奶吁了一口气,“婉秋,你回房去。”

“是,奶奶。”

一场波折过去,这下金姐不敢再为难林宝了。

林宝这才爬回下人房里,终于得了一夜的清净。

方家这样的南洋生意人家,表面上还算得是书香门第,少爷小姐们要念书,男孩要考学,以便回朝中做官或者和洋人土人交流,女的也要读书,以便嫁走之后相夫教子持家,虽然等级森严,但圣贤书也是一种教化,对待下人,动家法可以,虐待也是不行的。

如今世道,又是报纸又是电报的,洋人又多,传出去影响商誉不说,反倒叫那些白先生白小姐们笑话。

老太太房中,心兰伺候着她。

“妈,”心兰说,“田家那边来人送信说了,离婚启示明天见报。”

老太太攥着手,“罚跪你的女儿,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田家说的理由就是那些,做女人的,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什么体统?”

“田家说婉秋不适合俊鸿,但是两家的生意还能继续,北边那个橡胶园……”心兰沉默了一会儿才娓娓道,“如果离婚后,婉秋嫁给俊光的话,还是可以按先前商定的股份划分来。”

老太太一愣,扭头望着心兰,“田俊光?

田家那个傻儿子?”

心兰点了点头。

二人沉默了半晌,老太太说,“田家势大……你自己的女儿,我觉着你心里也有不甘。

婉秋不像她姐姐婉晴,你这小女儿从小就野……”心兰知道这是婆婆在等着自己说话表态。

婉秋父亲对田家的这个提议并不感冒,但一扯到田家,婉秋的婚事就扯上了家族利益,就不好说了。

心兰心里好像湿抹布被拧了一下,心中泪成线,想着现在这个情势,只得向老太太先点了这个头,“嫁吧,女人一辈子只能这样。

如果她嫁过去能开枝散叶,将来说不定她在田家也能有些地位。”

老太太说,“我不也是吃了几十年的苦头么?”

老太太当年也是嫁过来的小媳妇,一首熬到土埋脖颈了,才熬到自己的儿子成了头家,族长。

在她看来,这种命运是并不能算什么的,因为一代一代都是这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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