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蛰安六十五岁那年,他的白月光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她忘了一切,只记得自己还爱秦蛰安。
于是她被秦蛰安带回来,成为这个家的小公主。而我,照顾秦蛰安。照顾儿子,照顾孙子。
照顾老公的初恋。直到我打翻一锅牛肉汤后,我离婚了。1顾念又发病了。
她不停在我做好的菜里放盐。我拦着,她不依不饶,直到把一袋盐都扔进锅里。
我用勺子往出捞,可那些白花花的盐还是化在了我好不容易做好的炖牛肉里。门开了。
秦蛰安遛弯回来,带了一件漂亮的裙子。是给顾念的。她已经六十五岁了,还像小女孩一样,
高兴的拍手。秦蛰安像变戏法一样,又从身后拿出一朵花。不是玫瑰,只是路边的野花。
可顾念也一样高兴。她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她的野花和裙子。秦蛰安心满意足的走进厨房,
从我身边拿起勺子,尝了尝牛肉汤。他皱了皱眉。“咸了。”我大脑里似乎有一根弦断了。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把整锅的牛肉汤都摔在地上了。秦蛰安站在厨房门口,
护着他身后瑟瑟发抖的顾念。他像是惊讶,又像是不解。“你这是做什么?”还没等我说话,
他自顾自的牵起顾念。“算了,我带她出去吃,你在家歇一歇。”我看着屋子里,
顾念扔了一地的花瓣。她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有一地的牛肉汤。我就呆呆的站着,
看着他们俩离开。牛肉汤淅淅沥沥,铺满了一地。我看着,似乎怎么也不能干净的走出去。
我就那么蹲在厨房,蹲到儿子下班。蹲到儿子大喊。“静静呢?!妈!你没去接静静吗?!
”2他跑到厨房,看着一地的牛肉汤愣了一下,然后退了一步冲我喊。“妈,
你怎么没去接静静?!”我看着他,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是说好了以后都你接吗?”人影沉默了一瞬间,很快就更加生气。“我每天上班多忙啊!
你在家也是闲着,怎么就不能去接孩子放学啊?!”可他每天下午三点就下班了。
而静静下午四点半才放学。我喃喃自语。“我忙不过来,太累了。”没人听我说。回答我的,
是一声重重的摔门声。我看着夕阳的余晖,还很刺眼,刺眼到让我忍不住落泪。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照顾秦蛰安,照顾秦越,照顾秦越的女儿。
现在还要照顾秦蛰安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白月光初恋顾念。我看着眼前的牛肉汤,
就像我乱透了的生活。我看了很久,从上面踩过去。身后留了一地鞋印。我走进卧室,
躺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太阳一点点落下。门又开了。欢声笑语飘进了屋子里。
似乎有人问了一句。“怎么没开灯?”我听见秦蛰安嘟囔。啪嗒。灯开了。客厅一片沉默。
过了很久,卧室的门也打开了。秦蛰安语气温和的问我,“怎么没做饭?地上都是脚印,
念念很容易摔伤的。”3“为什么是我?”我看着天花板问他。秦蛰安好像没听懂。
他伸手开了灯,我才发现他另一只手还牵着顾念。他发现我在生气,却想了很久,
也没想明白我在生什么气。“我只是说汤有点咸,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吗?”“医生都说了,
念念不能吃高钠饮食。”我忽然眼眶发热,但我极力忍住,平稳着声音不要颤抖。
好像有一点哽咽,便更加难堪。“是顾念一直倒盐进去——”“可是她病了。
”秦蛰安打断我。他眉眼无奈又不耐。“你非要和一个病人计较吗?
”他说的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门外的儿子也带着儿媳和孙女静静回来了。
秦越一进屋就嚷嚷着。“饿死了妈,吃饭吧!”静静背着书包跑进来。“奶奶,
老师留了手工课,要鹅卵石拼成的画。”“奶奶陪我去捡鹅卵石吧!”我坐起来。
看着地上的脚印越来越多。每个人都熟视无睹的从牛肉汤上走过去。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擦一下。秦蛰安叹了口气。他带着顾念和静静走出去。“算了,咱们出去吃吧,
你妈心情不好。”秦越啧了一声。但他没什么,跟着秦蛰安离开了。一大家子乌泱泱来,
又乌泱泱走。不知道谁离开的时候,还顺手关了灯。漆黑的家里,只剩我自己。
和秦蛰安的叮嘱。“地擦一下,念念有时候会坐在地上玩。”可他没有问我,你饿不饿,
要不要吃东西。4在顾念没有来之前,我不知道秦蛰安也能如此温柔浪漫。
我们结婚二十年了,他没有送过我花。但他不抽烟,不喝酒,性格温柔,家境殷实。
需要给我花钱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眨过一下。他是个程序员,理工男,
似乎不懂浪漫也是正常的。我一直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会说,只会做。可顾念生病,
他把她接来。我才发现,原来他也知道如何哄女孩子开心。他哄顾念的时候,
我仿佛能看到十八岁的秦蛰安和十八岁的顾念。两个人青春洋溢。没有钱,却有很多的爱。
而我,我就像是很多男人最遗憾的选择题。娶了合适的,但不是最爱的。只是这件事,
我在六十五岁才知道。太晚了。又好像还没那么晚。那天的地,我也不清楚最后是谁擦的。
因为我早早就睡了。半夜的时候,秦蛰安推过我一次。似乎是让我带顾念洗澡。我翻了身,
背对着他。秦蛰安喊了我几声,最后还是那么让顾念睡了。半夜他醒了几次,
去看顾念的情况。而我踏实的睡到天亮。我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了。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总是要第一个起来做饭,最后一个睡觉收拾厨房。可凭什么呢?
我睡到了六点出门。回到家已经七点了。秦蛰安没有回头看我,只是声音焦躁。
“怎么买菜买了这么久?念念都饿了。”我放下包,把外套挂起来,径直回了房间。
“那你就给她做,等我干什么?”5秦蛰安试了半天,可他打不着火。
最后他还是带顾念出去吃的。但顾念在家,时不时会故意打我。
她把我当成抢秦蛰安的坏女人,还在我的水里加过洗洁精。要不是看见泡沫,我可能就喝了。
我以前和秦蛰安说过。但秦蛰安无非就是那句。“她病了,你别和她计较。”我也提议过,
把她送进养老院,选好一点的,她能得到照顾,我们也减轻一些负担。可秦蛰安不同意。
他怕养老院的人照顾的不够精细。毕竟有谁能像我一样,一日三餐,荤素搭配,洗衣做饭,
任劳任怨呢?可我现在不想做了。甚至想眼不见心不烦。我直接搬到了秦越家。
住了一段时间,儿媳妇没说什么,还挺高兴有人帮忙带孩子,偶尔做做饭的。
可秦越却劝我回去。“爸一个人在家怎么能行啊?”我抬眼看他。“都有手有脚,我能干的,
他又不缺个脑子,怎么就干不了?”秦越哑口无言。但他没死心。到我生日那天,
秦越说要好好庆祝,我才再次进了厨房。我忙了一天。做了静静爱吃的松鼠桂鱼,
和秦越爱吃的小炒牛肉。忙到孩子放学,秦越下班。我欢欢喜喜把菜端上去。秦越推开门,
露出他身后的秦蛰安和顾念。秦蛰安捧着蛋糕过来。“老婆,生日快乐。
”我看着鼓掌的静静,叹了口气。“放下吧。”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让他滚出去。
秦蛰安看我高兴,自告奋勇要去买一点酒和饮料。他出去了。静静把蛋糕上插上蜡烛,
却找不到打火机。我回卧室取打火机,出来却看见顾念已经把菜都倒进了自己衣服下摆。
还抓着蛋糕,一把一把的塞进去。静静吓哭了。我看见她伸手去推静静,
身体比脑子更快把她推开。刚才出去买酒的秦蛰安推门进来刚好看见这一幕。他目眦欲裂。
“薛薇!你干什么?!”6他手里的酒扔在地上。自己跑到了顾念身边。顾念没怎么样,
我的力气不算大,但她站在那里,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她红着眼圈,看着秦蛰安。
秦蛰安把她从头发丝看到脚后跟。“哪儿疼吗?哪儿磕坏了?”顾念摇了摇头。
她背对着我们,给秦蛰安看她怀里的那些菜。“给你藏的。”“她们趁蛰安不在吃,
我给蛰安留着。”我从未见秦蛰安发那样大的火。他看着那些菜呆了一会儿,
回头把桌子掀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他甚至冲着我扬起了手。
但最后他还是没打下来。他只是拽过顾念,看着我一字一句。“你有什么火冲我来,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我对你太失望了,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这种人。”他抓着顾念,
转身离开。我站在满地的狼藉里,心一点点沉下去。我和秦蛰安结婚四十年。
原来也就不过如此。在他心里,顾念给他留一点菜,比我为他做了四十年饭,
更加的真心实意。秦越坐在椅子上,衣服上也沾了菜汤。儿媳忙着哄静静,他忙着指责我。
“妈,不是我说你,那顾姨是病人,你就不能让一让吗?”儿媳拉了他一下。
“那顾姨去推静静了,妈不伸手静静就该摔了!”秦越不以为然。“你们大惊小怪,
顾姨不是那种人。”我看着他。他似乎感觉不到我的情绪,也看不到我的处境。
他更能理解他父亲。“我爸这是仁义,妈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吃这种陈年老醋,不嫌害臊啊?
”“家里原来好好的,就你非作,你看看,好好的家现在成什么了?”我重复他的话。
“原来好好的?”“你知道原来好好的生活建立在什么上吗?”我想起那些日日夜夜,
想起累的半夜睡不着,起来一个人捶腰。“你要的平静,是建立在你妈的血肉上的。
”儿媳拽了儿子一下,但他不以为意,嗤笑了一下。“妈,你可别夸张了。
”“不就洗个衣服做个饭吗?还血肉上了,太夸张了。”“顾姨我又不是没见过,
就是小孩儿脾气,哪有你说的那么闹人啊?你就是不喜欢人家,非要赶人家走。
”我慢慢坐下。情绪似乎一瞬间都抽离了。“滚。”在秦越愕然的眼神里,我指着大门。
“滚出去。”他站在那里,恼羞成怒的摔了下手。“要滚也是你滚!
”7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我看见儿媳妇掐了秦越一把。也看见秦越脸上有些后悔。
可我还是觉得,这里也不是我的家。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很失败。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收拾过后,忍不住觉得更失败了。只有不多的衣服。有的已经穿了好几年。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年纪大了,穿那么好看没用,不如给秦越买,给静静买。
我想起我那个已经去了的闺蜜说过秦越被我宠坏了。我是怎么说的?“不会的,
秦越是我的小棉袄。”我摸着一件黑色的棉袄。那是秦越小时候用压岁钱给我买的。
我一直舍不得穿,留着,偶尔收拾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就能想起那时候小小的秦越,
鼻尖冒着汗把棉袄捧给我。他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他是儿子,他要做妈妈的小棉袄。
可现在,他大概已经忘了。他习惯了母亲的付出,习惯了忙碌忽略家人。
习惯了更好说话不唠叨的父亲,和不管他怎么闹都不会和他生气的母亲。我看棉袄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把它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记忆挺美好的。但也都是过去了。我拉着行李箱出门,
和想要推门进来的秦越迎面撞上。他愣了一下,然后拦住我。“妈你这是干什么?
你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买过一套小公寓,后来为了给秦越买房子也卖了。
我想了很久,秦越叹了口气。“妈,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火。”“你是要回去吗?我送你。
”“你和爸好好谈谈,你们是夫妻,是好是歹要过一辈子的。”我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去哪里,以后都和你没有关系。”8我找了个酒店。又用最快速度租了个房子。
并且找了个离婚律师,拟了个离婚协议书。我们的财产不多不少,够养老。我也不要全部,
一半就可以。很公平。离婚律师把协议书帮我打印时,我笑着问她。
“我这么大年纪离婚的多吗?”那是个小姑娘,她笑着,头都没抬。“多呀,怎么不多?
”“婚姻是自由的,女性也是自由的,不管什么年纪,您都有选择是否分开的权利啊。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心口一松。“你说得对。”我是不年轻了。可那不代表,我就要将就。
事不宜迟。当天下午,我带着离婚协议书上门。秦蛰安看着那张纸,迟迟没有落笔。
我看着一边穿着公主裙的顾念。“早点签,早点给你的初恋一个名分,不好吗?
”秦蛰安捏了捏眉心。“阿薇,我说了很多次了。我对顾念没有男女之情,
只是我们毕竟是朋友,她没有家人,我们就当行善积德了好吗?”朋友?
我不是没看见他给顾念梳头。温柔的目光,像是水一样。我在厨房里,听见他唱着歌。
顾念会靠在他身上一起唱。他们岁月静好,回顾的是曾经青春美好的时光。
也许他不爱现在这个顾念。可我知道,那一刻,他是爱着那个曾经的顾念的。我定定看着他。
他也六十五岁了。可他看起来精神还很好。出去的时候,很多人会以为我们是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