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马踏碎梦
此时的大唐盛极,民康物阜,唐人无不引以为傲。
往后,区区十年,一场战争,让整个中原大地,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盛唐牡丹,自此凋零。
随后百年,唐人不过残喘,再难回那个“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壮丽时刻。
大明宫前万国来朝,不过人类历史上的弹指一刻,但这一刻却是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底气。
但这种底气和自信,几年之后就会被内乱外侵逐一磨灭,大唐就如一个绝色弱女子一般,会被人按在肮脏的地上,肆意***的同时还要百般迎奉。
而此时,天宝三载,正是开元后的煌煌盛世,也正是大唐的最伟岸时刻。
但此刻,于江家而言却是最坏的一天。
很多年后,神策三年,一位须发皆白的风烛老人,站在大明宫的最高处长安台上,老人沉默远眺,极力看尽长安满城灯火。
夜风如刃,割碎老人的沉默。
他回头对身后站着的锦衣少年一笑,脸上风霜逐渐抖开,缓缓开口道:“三郎,你总问我,我这一生哪一天最开怀?
呵呵,今日我便告诉你”“我自做十岁少年郎那天最开怀,呵呵……”江南东道,越州,永兴。
“驾,驾…”“快,迎上去”“是,公子”“哈哈,今日最为畅快,场内哪能这般奔驰角逐,驾,哈哈”一队人,鲜衣怒马当街飞驰,好在此时是申时三刻,街面上并无太多行人。
近看来,马上之人各个戴黑纱幞头,着窄袖收肩劲装,穿乌皮六合靴,手持鞠仗。
这副打扮,明显是在角逐马球。
快马疾驰,这队人正在追逐起先那匹马。
只见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色球状物,正在一个身穿红衣之人的击打盘带之下,马球如臂指使,每次总能准确停在红衣人要停的位置。
红衣人骑在马上哈哈大笑,回过头对身后的人朗声说道:“见云兄,你等江东虎不过如此嘛!”。
说完,一只脚脱离马镫,身躯离开马鞍,仅靠一只脚稳住下身,上身倾斜贴地,右手握住的鞠杖贴地划过,狠狠的击打在马球之上。
一个漂亮的蹬上挂弓,马球飞旋激射出去,后面追逐的队伍,盯着马球落地的方向,打马急追。
“好,步青兄,好俊的骑术,哈哈,不过江东虎之名可不容你辱哦,接下来,你这中原蟒可要小心了,儿郎们上”后面骑手一马当先者是一身穿蓝色劲装的锦衣少年,说罢他摆动靴子,靴子后跟的马刺狠扎马腹一下,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嘘律狂奔,掀翻街边有些摊子,货物坠地声纷纷,乒乒乓乓不绝。
这群人闻不都闻,只管急驰,马蹄嗒嗒,青石铺就的街面上马蹄声远去。
“这群***,怎不摔死几个,呸”一家卖锅碗瓢盆的店铺门前,掌柜的是个身形魁梧的袒胸汉子,胸口一坨护心毛十分旺盛,像一把不羁的鬃毛,粗硬的伏在胸前。
此人名杨大器,经营此间店铺己有数年。
杨大器伸长脖子待这队人跑远后,才骂骂咧咧的出来捡掉落在地上的货物。
“大器,你骂个球,快帮老子把地上的桃捡起来,摔破了的你拿回家给小山吃,好的赶紧给老子拾起来,老子还得卖,这群遭瘟的官家子竟当街跑马,真是无法无天啊,唉”骂杨大器的是个老头,是杨大器的爹,老头靠着儿子的铺子也支了一个卖果子的摊。
老头干瘪瘪的,身形佝偻干枯,无法想象老头怎么能窜出杨大器这样魁梧的种?
他叹息一声,招呼儿子赶紧帮忙拾果子,摔烂的果子叫杨大器带回家给孙子杨小山吃。
他看着这一路鸡飞狗跳的街道,心里苦骂一声,这他妈是啥盛世啊?
街道另一头,茶水摊子前。
掌柜的是一妇人,三十来岁的年纪,腰间系着一条花布围裙,手中左右开工,一手拿着抹布,不时擦拭桌椅,一手提着茶壶,不时给客人添茶加水,动作极为利索。
妇人不时和客人说笑,客人是那些船工和码头上讨生活的糙汉,这群人口无遮拦,总是喜欢嘴上占便宜,话里话外他们早己把这胸脯鼓囊,腚大***的妇人睡了一百遍了。
妇人知这群汉子的心思,不过过过嘴瘾罢了,再说妇道人家既然抛头露面讨生活了,哪能啥都计较,口花花就随他们口花花,该给的茶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这处茶水摊支着西张桌子,她在此处开茶水摊己有五六年光景了,因靠近码头客商较多,所以生意还算不错。
此时,摊子上只有两桌人,妇人也不太忙了,她用手擦完额头的汗,又在胸口处揩了一把手,肥硕的胸口上下跳动。
“咦,老板娘,你咋了,你男人打你了吗?”
一个穿着无袖褐衣的黑脸精瘦汉子,表情认真的开口道,这时,引得其余人等都往妇人身上看去。
妇人听汉子说的认真,愣了一下,便如实答道。
“没有呀”“那你胸口为何如此肿?”
汉子双手做一个抱圆的手势,形状不言而喻。
“哈哈”“哈哈,果真是肿了…”“哈哈,老板娘,你男人好狠的心,竟下如此重手”“老板娘,快,我给你揉揉,我手上有消肿良药”汉子们一边调笑一边盯着妇人的胸口,这会老板娘反应过来,脸微红,转瞬又恢复如常,怒骂道。
“滚,滚,滚,侯二,回家给你婆娘消肿去,哼,你这全身上下连毛带屎的,杀肉没有一砧板,全身上下最大的地方就是你的手指了,可苦了你媳妇了”妇人的挖苦怒骂,汉子并不在意,继续大笑。
笑声太大,引得另一桌的人抬起头来,他听着这些烈火烹油的言辞,皱眉转身向外。
近来,却是一个少年郎和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
小厮听的津津有味,咧开嘴角,眼睛也瞟向妇人的胸口,只瞟一眼,又立马躲开。
他见少年转过身去,继续抱着手上的书看,喝一口茶又转耳过去倾听汉子们的对话。
只有那少年郎,手里抱着的一卷书,不为市井嘈杂所扰,他如痴如醉,手还不停的比划着,仿似持剑。
“哈哈,步青兄,我等以前方茶水铺子为球门,谁率先将球击中外沿桌底者为胜”“好,彩头呢?”
“就以我胯下坐骑‘夜狮子’如何?
假若步青兄输呢?”
先前那队当街骑马,争相抢夺马球的锦衣少年们,此刻己奔驰至茶水铺子前方。
领头二人,一人着红,一人着蓝,俱是锦缎。
二人各领一队人,你争我夺,从街头一路横扫至街尾,满地狼藉。
“好,见云兄痛快,倘若我输,红鲤归你”听到此话,方见云精神一震,眼底露出贪婪的淫光。
红鲤是那名蓝衣青年崔步青的贴身婢女,极为妖娆,尤以楚腰更为动人。
“当真?”
“当真”“驾…”方见云得到崔步青的答复后,踢马上前,大声呼喝。
那茶水铺子前的少年郎,模样清朗,黑发如墨,此刻看的正是《青莲诗集》,他看到正憨,浑然不觉危险己至。
只见书页上写着,“…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正是李青莲,李白的诗作《白马篇》,诗中豪侠,剑如秋霜,袍饰明珠,比肩剧孟。
把这茶水铺子前饮茶的少年郎看的心潮澎湃,情难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
马蹄声轰隆而至,一道红色的影子,从远处飞射过来。
“别高兴的太早了,见云兄”崔步青的声音传来,他脚踢马腹,奔马向前猛跃,他盯着红色马球落地的方位,握紧手上的鞠杖,奋力挥动。
他自信凭他的马术和速度,这个球他会在空中完成击打,并把球送到茶水铺子外面的桌底下去。
此刻,那个桌底在他眼中,就犹如青楼女子的双腿间一般门户大开。
方见云见崔步青即将击中马球,他想到红鲤的身姿,窈窕款款,恨不得立刻擒入府去。
于是一咬牙,拼命催动马儿,靴上马刺狠刺进马腹。
马吃痛奋力拨动马蹄,刹如离弦快箭,方见云只顾打马向前,不顾其他。
他胯下之马名’夜狮子’,乃大食良驹,疾驰如电。
马儿猛然前跃,方见云性情乖张,骄傲之极,也自负之极。
他试图用马身阻挡横飞过来的马球,马蹄腾空,瞬至那茶水铺前看书的少年郎身边,少年沉迷书中,哪里顾得上这当头之祸。
砰…红色的马球被方见云的’夜狮子’拦腰截中,方见云露出狷狂的笑容,一手挽缰,一手鞠杖用力回勾,在空中拐了一道漂亮的曲线,把球打进少年的桌底。
“好…”欢呼声一片,纷纷叫好。
咚一声,大食宝马夜狮子刚刚速度太快,马匹前冲,正中看书少年郎。
少年的身影如三月纸鸢般轻巧,横飞出去,跌落在茶水铺子后的石头上。
少年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如坠黑梦。
与此同时,前尘旧梦,新生宿命,此刻都在一张网上凝结,蛛丝马迹一切可循。
千年后的此刻,暗室内刺鼻难闻,满是泄露的煤气。
一个男人正缓缓点燃一卷古册,火光闪烁,明灭间依稀可见字迹。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正是李白的《白马篇》。
火光起,男人闭眼,轻声念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砰…暗室如白昼,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