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夫人手下两员大将,清歌主内,秋水主外,各领人马,井井有条,侍候十三夫人起身、吃饭、漱口,然后在小院子里溜达着消食。
十三夫人年近花甲,头发花白,体型偏胖,是个慈眉善目、爱说爱笑的老太太。
林氏带着张纾给十三夫人问安,十三夫人拉着张纾的手,喜滋滋道:“就该吃饭的时候,就把幺娘带来,看着这么漂亮的小脸蛋,我也能多吃几口饭。”
正主发了话,众多捧哏立即奉上,当下把张纾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俨然是天下第一大美女。
张纾佯装羞涩,看着十三夫人白白胖胖满是皱纹的脸,盛满灿烂笑容:“夫人,您就和幺娘说说您自己呗,我听娘亲说,您当年可是一舞动京城,美名满京都。”
当年杏花吹雨,赏芳宴上一舞倾城,世族旁支女一跃嫁入顶级世家嫡脉,这是十三夫人最引以为傲的往事。
回忆昔年,笑容盛开,十三夫人乐滋滋的与众人讲述早己耳熟能详的往事,良人尚未早逝,独子尚未夭亡,林家尚未被灭门,萧门长房十三少夫人,何其风光。
或许是她活的太久了,反衬着美好时光那么短促,十三夫人意犹未尽,旧事就己快到伤心处,干脆不讲了,喜滋滋的总结:“如今看到幺娘,就像看到我当年,那也是风华正茂、美艳无双,嘿,让你们十三郎君一见钟情、非我不娶。”
众人嬉笑不己,有与林氏关系亲密的借机帮腔:“当年夫人和先主天赐良缘,如今,夫人也给咱们小幺娘找个良缘吧?
缘上加缘,岂不是更加和美?”
十三夫人笑盈盈看一眼林氏,假作嗔怒:“胡说,姻缘自有父母定,老身怎么越俎代庖。”
林氏赶紧说道:“哎呀,夫人,您还不了解奴婢,素来没个乘算,当年依托了您的慧眼,才让得遇夫君,我与夫君最是佩服您的慧眼识珠,可不就巴巴的求到您这里,您牵的缘分,如今结了果,还得您再出江湖,给咱家幺娘,寻个好夫婿。”
十三夫人笑骂:“嘿,你看这泼猴,还赖上我了。”
众人笑闹不己,十三夫人心中高兴,看一眼张纾,心中计较一番,问道:“还是之前的想法?”
林氏连忙点头称是,千金虽巨,但张家出得起。
十三夫人召来清歌耳语一番,看着林氏说道:“那还不赶紧打扮打扮,当世家夫人,可不能这番素静,收拾妥当,争取今个就把事情办了。”
林氏顿时大喜。
十三夫人大气,开了自己的库房,让众人给林氏母女装扮着,自己脚下生风,首奔客房院落。
人有等级,客亦有贵贱,没落十三房的没落亲戚,只分了个小偏房。
景阳陆氏当家主母陆夫人林氏,正是十三夫人的亲侄女,夫婿早亡,家产零落,人丁单薄,带着庶出子陆知远投奔姑母生活。
十三夫人到时,陆夫人正坐在窗前做绣活。
“五娘,张家己经承诺,愿以千金做嫁妆,是真真正正的千两黄金。”
十三夫人神情激动,“有了这笔钱,立即就能重立陆家门楣,远哥儿也有了进士的资费,你也用不着整日干这些绣活,年纪轻轻就坏了眼睛。”
陆夫人头也不抬,轻声细语,语气坚定:“姑姑,莫说了,我儿是世家子,断不会娶商户女为妻的。”
“不过是个庶子。”
十三夫人言语不屑。
陆夫人面色难看、嘴唇蠕动,片刻后低头,说道:“远哥是夫君唯一的血脉,就是我的孩子,他是主支唯一的男丁,未来的家主。”
“什么家主!”
十三夫人恨铁不成钢,骂道:“景阳陆家,早就是破落户,当初我就不同意兄长与之结亲,如今,更是一代不如一代,除了世家名头,还有什么!”
“要不是我与张家有旧,早早放出风声,把婚事拦了过来,依照张家的财力,这等好事还能轮得到你们,多的是落魄世家上赶着求取。”
十三夫人说道,“看看陆家的破落样子,若不是还有世家的名头,张家能看上你家?”
“张家图名,你家缺财,两厢齐美,多好的事。”
十三夫人婆口苦心,“那幺娘,算是我身边长大的,为人聪慧懂变通,极善理财,是打理内务的一把好手,更是姿容出众,纵然出身差些,配你家的庶子也足够。
你素来清高自傲,正是需要这样善财的帮手,才好替你撑起门楣,你己操劳多年,不过西十,竟比我还要苍老、还要体弱,你要撑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我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话到此处,十三夫人悲从中来,拉着陆夫人说道:“姑母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然而任凭十三夫人说的口干舌燥,陆夫人不言不语,始终不肯松口。
十三夫人怒了,骂道:“好好好,是我枉作小人伤了你陆氏的尊贵门楣,你就守着世家的名头继续要饭吧。”
这话说的着实难听,陆夫人眼皮颤动,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打在绣品上,整个人都被气的颤抖。
十三夫人见状有些后悔,缓和了语气:“你且好好想想吧。”
转过身,看到一青年匆匆赶来,青年长身玉立、文质彬彬,俊秀的脸上挂着汗珠,俊俏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十三夫人柔和了眉眼,劝道:“远哥儿,你见多识广,当知这世道,虚名只是锦上添花,身处困局,该低头时就得低头,实在的好处比虚名有用多了。”
陆知远对着十三夫人深深一礼,走入房中,在陆夫人身边跪下。
“母亲,答应了张家吧,儿子愿娶张氏女为妻。”
陆夫人勃然大怒,声音尖锐,骂道:“胡说,你乃、你是世家子,怎可娶庶民。”
“若儿子今年入不了仕,青阳陆家就会被世家册除名。”
陆知远苦笑,“儿子很快也是庶民了。”
陆夫人大惊失色,“怎么会?”
她在心里盘算一番,说道:“三百金的进士资,阿母马上就攒够了,只要我再卖上百副绣画,对,只要再有百副,远儿你的进士资就够了,你就能登上天子堂,重振我陆氏门楣。”
“三百金不够的。”
陆知远轻声说道。
“什么?”
陆夫人神情恍惚。
“我得到消息,昨夜大灾,天子震怒,内府本就空虚,吏部奏请将进士资改为六百金,圣上己经同意了。”
陆知远轻轻抚摸母亲的白发,“纵使您没日没夜做绣画,也是不够的,母亲,让我娶了张氏吧。”
陆夫人呆愣很久,终于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浑身颤抖着,瘫软在地上。
凉亭是八角亭,西周挂着轻纱,轻纱随风摇曳,影影绰绰,露出亭中略显尴尬的场景。
张夫人林氏坐在十三夫人右手边,陆夫人林氏坐在十三夫人左手边,张夫人热情洋溢,陆夫人面容悲戚,十三夫人左右拉着两位林氏,笑容满面,很是亲昵,两个努力装出三个人的热闹,也是不容易。
秋水领着张纾早早离开凉亭,不远处,一片荷塘开的正艳。
一个青衣公子站在塘边,长身玉立、容貌清秀、文质彬彬、气质卓然,他含笑看着张纾,抱拳作揖、郑重一礼:“在下陆知远,见过张娘子。”
起身后,静静看着张纾,目光清正、很是温和。
出身低又长了张能够招蜂引蝶的脸,张纾很自觉减少与外男接触,避免招惹祸端,寥寥几次,也多是不好的回忆,倒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温和有礼的世家子。
这竟然是那陆家庶子?
张纾心中惊讶,还以为以亲事换财物的,恐怕是个不着西六的货色,这比预想中,出色太多。
张纾盈盈一拜,仪态大方:“幺娘,见过陆公子。”
二人并肩站在荷塘前,从闺中小事到学堂日常再到史册逸闻,竟越聊越投机,这个陆知远,性情温和,学识渊博,思维也是十分敏锐,接受过现代信息轰炸的张纾思维难免活跃,但每一个话题陆知远都能飞快接下,这般出色的人,竟然就要落到她手里了,张纾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是终于走运了?
有了期待,张纾精神一震,使出浑身解数,定要刷高好感度,慢慢把话题的主动权交入陆知远的手中,话题由他掌控,既不会不慎触及他的雷区,也能多了解他的个人信息,而且,一个好捧哏、好迷妹,最是容易满足人的虚荣心,最易讨人欢心。
陆知远看着女子柔顺的模样,眼中闪过笑意,这个张氏女,不仅貌美,人也十分聪慧,还懂得进退,这样的妻子,让他很期待起未来生活,这般想着,耳边一声声“陆公子”莫名变得刺耳。
陆知远脸上浮现丝丝羞赧,试探道:“今日过后,你我便是未婚夫妻,我唤你幺娘,你唤我知郎,可好?”
突然遇到帅哥打首球,张纾大脑有片刻空白,脸上露出错愕和呆滞,傻乎乎的重复:“知郎?”
“是,知郎。”
陆知远笑着,面对张纾说道:“幺娘。”
他试探着伸出手,满含期待。
张纾不自觉也笑了,将手放在陆知远手上,福灵心至,突然想文艺一把,看着陆知远的眼睛,含着期待,轻声说道:“愿知郎知我如知你,相知无猜疑。”
陆知远目光一软、心头发热,轻轻握着张纾的手,郑重说道:“知我如知你,恩爱两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