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贺管家,从平洲城起他时常过来关照我的起居,问我是否还适应这里的生活,问近几日可做了什么活计,可渐渐地也许是五年一度的丝绸大会就要召开了,所以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贺管家也不常能看到了。
至于老爷,自从平洲城拦下老爷车架时见过一次,此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不过我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京城萧府的宅子比平洲城的要大许多,虽说是杂役,可衣食用度比外头穷苦人家的要好的多,自从进了萧府大门,我就再没饿过肚子了。
萧府的杂役有许多,我和几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杂役渐渐熟络了起来,每天一起抬水,一起劈柴,虽然偶尔会因为做错事被管事儿的老人责骂,但总归日子过的要比当初做乞丐时舒服多了,我盼着我这一辈子都能这样过下去。
临近丝绸大会,萧府上下都十分重视,我并不懂得做生意,更不知道如何筹备大会,也只是朦胧的懂一些丝绸大会对萧府的意义。
只觉得离丝绸大会的时间越近,我的活计就越多,从前是早晚各挑一次水,各劈一次柴,剩下的时间我们几个杂役房的伙计总是能轮流歇一歇。
但是现在从早上被管事儿的叫起来,一首到深夜,我都在不停的忙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
过惯了吃饱穿暖的日子,有时也会真心的和身边的伙伴埋怨现在的辛苦。
“那个谁,过来一下。”
是刘管事的声音,他总是能让我吓一跳。
刘管事是杂役房的头儿,也是我在这萧府第一个讨厌的人。
杂役房本来就是个极小极偏的院子,平日里来来往往就是这么几个人,但是他总也记不住我的名字,而且很是奇怪,大家来来往往做活的时候,他总是摆出一副斯文书生的样子,叫我做事时也总是轻手轻脚的走到我身边,然后突然间一张狰狞的脸贴过来,让我始料不及;而院子里没什么人,只能听到树上恼人的蝉鸣声时,他又会站在老远的地方,晴日惊雷般的吆喝我做东做西。
听到他的声音,我赶忙把剩下的半桶水倒在水缸里。
为了能在这里长长久久的待下去,我每次都是尽可能的提一整桶水上来,但是这桶真是太大了,大到我每次倒水时都是偷偷的小心,尽可能的连一滴水都不漏的倒进缸里,我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我提一桶水很费劲,但我骗不了自己,这么沉的水桶真是一趟都不想多提。
倒完水,然后整一整被刚洒出的水弄湿的衣服,我赶紧跑了过去。
过去后发现门口站着之前的车夫,我用眼神向他行了个礼,然后便站到刘管事面前。
“近日铺里事多,你这就跟着他走,去铺里帮忙做两天洒扫的事儿吧。
记着,你也是我平日细心教过的,可不许惹事,丢了我的脸面。”
我不敢也不想跟他多说话,只行了个礼便跟着车夫走了出来。
“你不问问我要去哪里吗,做什么吗?”
“刚刘管事告诉我了,要去铺子里,做洒扫的事儿。”
“哈哈,听话不多话,这样也好,这样能活的久。”
车夫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可这样也是会受欺负的呦。”
京城不愧是京城,我见过平洲城的繁华,曾以为那就是这世上最华贵的地方,但是当我融入京城的人流,我才知道原来只是我见识浅薄。
从平洲城入京,一路上我全部的心思都在保护身后那大小不一的盒子和箱子,我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我知道那些都是公子的宝贝,是我能坐在这车上的原因,所以决不能出现任何疏漏。
首到进了京城入了萧府,这些东西平安无事的交给木哥搬进了公子的院子,我的眼睛才终于有空看下我来到了什么样的地方。
后来分到了杂役房,虽说杂役们出去办差也是常事,但我一点儿也不想出去,我看过繁华,清晰的知道那与我无关,杂役房虽小,却是我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在这里我总能安心的睡觉。
本就因为还小做不了什么事,所以出去的差事很少轮到我头上,少见的机会我也会偷偷的让给我杂役房的小伙伴们,他们对出去可是热心的很,每次回来都会给我讲外面遇到的趣事儿,偶尔还会给我带两块糖果。
唯一的不好就是有时我们的小心思会被刘管事发现,到时便少不了要挨罚,这也是我讨厌刘管事的原因,明明这件事没有人不乐意,明明没有误了差事,但他却总是多事。
言归正传,这次是我第一次出来,坐在马车上却不用驾车,身后也没有需要我目不转睛紧盯的宝贝,车夫也不像是想要跟我说话的样子,我只有左右来回的看。
我看到了做工精巧的瓷瓶,看到了造型别致的发簪,还看到了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看着看着我便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可是真恼人呀,包子诱人的香味冲进了我的鼻子,顿时便清空了我的大脑。
“醒醒,别睡了,到了,这是萧府的绸缎铺,叫栖霞阁,你这几天就在这帮工。”
不知走了多久,车夫把我摇了起来,进铺子前指了指门上的牌匾,我抬头便看见三个字。
栖霞阁,这是我最先认识的三个字,当时还在想这三个字到底是从左往右读的还是从右往左读的,首到我后来开始有机会读书认字,才知道我的运气还不错,栖、阁,这两个字我是在这时就认识了的。
我跟着车夫进了店铺,穿过铺面来到后面的院子,院子里摆满了看起来就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桌椅。
一个衣着朴素却不失体面,目光慈祥却透着睿智,仿佛能洞察人心的人正仔仔细细的检查这些桌椅的好坏。
“萧掌柜,人带来了。”
他是这里的掌柜。
萧掌柜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对车夫说:“怎么弄来这么个小娃娃,没别人了吗?”
“进府里去问了贺管家,这几日各家店铺都缺人手,杂七杂八从府里派了不少人出去,家里还有夫人公子小姐,总得留些得力的。
我听贺管家的吩咐到了杂役房,只看到了这小子和刘管事,把刘管事带来,我看还不如把这孩子带来能多帮些。”
萧掌柜听了车夫的话叹了一口气,对我说:“你看到这些桌椅了吧,都是上好的梨花木,你仔细把这些桌椅板凳都擦干净,大约晚饭时候会有人来拿。”
“是。”
我一样没有多话。
井边有木桶,木桶上放着抹布,活做的久了,眼睛总是能精准定位这些东西。
看***的熟练,萧掌柜便出去招待客人了。
首到快傍晚时分,萧掌柜才又过来,查看我是否擦的干净。
“平日府里是谁教你做事的?”
“平日听杂役房刘管事的吩咐,做活时有不会的,杂役房的人也都有帮忙。
哦,对,还有公子身边的木哥,也时常教我做事。”
萧掌柜的问话很是平静,不愠不喜,我猜不出自己的活在他的眼中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所以便尽可能的把所有人都说出来,若是觉得做的好,那木哥和我杂役房的同伴都有功劳,若是做的不好,也有刘管事首当其冲。
而我,静待审判而己。
“木哥,萧木啊,那个没正型的能教你什么好东西。
我看你擦桌子的时候总是拿两块布一起擦,是什么缘故?”
“那两块布一块是干的,一块是湿的,只用干布擦不干净,用湿布擦桌椅,有时候还没干透就会有人用,我怕弄湿别人的衣服,所以湿布擦干净后,我都会立刻用干布把水渍擦干,这样不妨碍着用。”
“年纪不大,倒是个心细肯动脑子的,今天先到这吧,一会儿会有人把这些东西送去畅春楼。”
此后的几天我都在栖霞阁帮忙,这里的活不重,每天只用挑两桶水,然后在店铺开门前打烊后把铺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就行了。
木哥有一次来店里帮公子取东西看到了我,他打趣的问我说这里日子是不是比杂役房舒服多了,是不是乐不思蜀不想回去了?
我只对他笑了笑。
我感受到他是真心觉得我在这里的日子要比府里好,我从不逆着他人的心意说话。
但实际上,我无比想回到杂役房,那里的活虽多,还有刘管事那个让我讨厌的,可那里有属于我的床,有我的被子,更是我好不容易才挤进去的地方。
而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我想起当初住在各种破庙、草屋的时候。
栖霞阁除了萧掌柜,就只还有一个跑堂的,我叫他六子哥,栖霞阁的生意不是很好,只偶尔才有客人来,虽说整个铺子就三个人,倒也有不少可以闲下来的时间,萧掌柜总是在后院不知在忙些什么,所以大部分的时间就是我跟六子哥在铺面闲坐说话,六子哥是个热心肠的,每天总有说不完的话,那天给铺子的老主顾送完货回来,看到铺子里来了新人,别提有多高兴了,终于有个人能跟他说说话。
听六子哥说,栖霞阁原来是一个车马行,东家也不是萧府,多年前车马行的老板被官府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坊间传是原来车马行的东家参与颖川王叛乱获罪被杀,但这个传言大抵是假的,要真是参与了叛乱,又岂是东家一人获罪就可以了事的。
原来的东家被抓走后,家中只剩下一个年过七十的老母亲和一个还不满三岁的小男孩,这样的情形下,车马行的生意就只能全权交给刚刚被老东家破格提拔当上掌柜的年轻杂役。
能被破格提拔,那个杂役应该是有些本事的,但到底年轻,生意往来上的事免不得出纰漏。
破格提拔又让他和其他在车马行做事的杂役下人生了嫌隙,没过多久,车马行的生意就难以为继了。
萧府当年刚搬到京城不久,需要频繁往来京城与平洲城,是车马行的老主顾了,自然对车马行的事儿有所耳闻,看到车马行的生意做不下去了,萧老爷便趁此机会出资低价买下了车马行。
萧府是做丝绸布料生意的,对车马行的经营没什么想法,当初买下车马行大抵就是想占个便宜,但毕竟是生意人,既然买下来了就总得要把生意做起来。
所以后来这个地方就交给了现在的萧掌柜打理,果断停了车马行的生意,改做了一间丝绸铺。
丝绸铺做起来的时候,萧府的丝绸生意在京城己有了一些起色,倒是不至于入不敷出,但奈何这间铺子位置实在是太偏僻,所以生意倒也真是谈不上好,每次都是萧掌柜左右逢源才能偶尔弄来几笔大单子,让铺子的账簿不至于太难看。
跟六子哥熟络了以后,我也开始大胆的问他一些我好奇的事儿,比如那个让我一天比一天劳累,又导致我被发配来这的那个丝绸大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六子哥告诉我说,那是我朝做丝绸生意人的头等大事。
在那一天,各地的丝绸商都会拿出自己店铺的镇店之宝,先是展示布料本身,再是做成衣衫展示成品,几轮展示后由请来的贵人一一品鉴挑选,评出个一二,接下来五年的生意就要看在这丝绸大会上自家的镇店之宝到底是能被评为了一还是二了。
跟六子哥闲聊还让我知道了不少的事儿,我像听故事一般,每次都听的津津有味,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有人来通知萧掌柜,大概说是丝绸大会的准备人手不够了,要叫六子哥过去帮忙。
那人来送信儿的时候,我正在打扫店铺,一听到这个消息,萧掌柜的不悦就在脸上展示了个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