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主
官员们穿着华贵的官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谈笑。
崔琰一把拽住宗政楚文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要把嘉钰公主许配给你!
就是那位年方十六、最得圣宠的小公主。”
宗政楚文皱眉刚要开口:“我不...别急着说不合适!”
崔琰急忙打断,凑得更近些:“你想想,令尊在世时是镇国公,令兄边防大将军,令堂出身名门望族,你自己又是大理寺少卿。
放眼满朝文武,还有谁比你更配得上公主?”
正说话间,殿外忽然鼓乐齐鸣。
鸿胪寺官员高声道:“恭迎嘉钰公主驾到!”
众人俯身行礼,只见一位身着云锦华裳的少女款款而来,缠枝莲纹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明媚的脸上挂着笑容:“都起来吧,乐师奏得正好,大家接着饮宴才是!”
“多谢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入座。”
鸿胪寺卿垂手在前,以广袖虚引方向。
她走到宗政楚文面前突然停下,歪着头用团扇半遮着脸,一双杏眼含着笑意:“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铁面判官宗政大人吧?”
“臣参见公主。”
宗政楚文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动,官帽下的耳尖微红。
“免礼吧。”
她忽然凑近半步,发间步摇叮咚作响。
“父皇总说大理寺的折子字字见血,本宫还以为大人定是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众人皆笑。
宗政楚文正欲解释,恰巧此时传来一阵清越的琴声,余光却瞥见乐师席位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他低垂着头,青竹簪在满殿珠翠中素净得刺眼。
“大人?”
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宗政楚文收回视线:“臣失礼了。”
“无妨,原来大人也懂音律”公主惊喜道,两人望向乐师席。
琴音如水,在庭院中缓缓流淌。
章程修长的手指在弦上翻飞,正弹奏着一支新谱的曲子,中原古调融合了西域风格的古曲,既不喧宾夺主,又自有一番风骨。
西域使者鼓掌称赞:“这位琴师真是厉害,能把西域和中原音乐融合得这么好!”
“这是什么曲子?”
公主明媚的脸上充满着好奇。
站在旁边鸿胪寺卿思考片刻答道:“回公主,这是教坊新谱曲子,应该是《边塞吟》......”宗政楚文突然开口:“不对,这是《塞上曲》融合了龟兹乐调,第三段还化用了《梨花醉》的指法。”
章程显然是听到了宗政楚文那番话,刚刚在偏院时只当他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人竟真能道破音律变化,他抬眼望去,恰撞上宗政楚文含笑的眸子。
那人见他望来,便颔首致意,衣袂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此时琴音戛然而止,一阵刺耳的琵琶声横***来。
众人转头,只见来人一袭月白广袖锦袍临风而立,指尖还故意在琵琶上刮出刺耳的***。
“锦王殿下!”
鸿胪寺卿慌忙迎上去。
来人正是三皇子李乘,虽己封了亲王,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锦王把琵琶随手抛给侍从,金线绣的花纹袖口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他径首走向乐师席,眉眼含笑:“章琴师这曲弹得真好,倒让本王想起少时你答应要给我谱首战曲来着?”
章程不动声色抽回手,琴音依旧平稳:“殿下记错了,那战曲之前就给您了。”
他抬眼看了看锦王腰间玉佩:“只是您当日嫌调子太肃杀,拿去当了投壶的彩头。”
锦王脸上却绽开更灿烂的笑容:“章琴师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他转身时宽袖扫过琴案,三根琴弦竟同时发出清越的泛音:“不过这首曲改得妙极,难怪西域贵客都听痴了。”
西域正使随之赞叹:“中原竟有能将龟兹乐与汉乐融会贯通的大家!”
他琥珀色的眼珠盯着章程:“不知可否请这位琴师,为我们再奏一曲《大漠风烟》?”
满堂气氛骤然一松。
鸿胪寺卿刚要应允,锦王却抢先道:“正使有所不知,章琴师最擅《梨花醉》。”
他忽然贴近章程耳语,声音却故意让周遭人都听得清楚:“不过本王现在想听《春悦莺》。”
满堂霎时又是一静。
此曲是坊间艳曲,让朝廷乐师在国宴上演奏,简首有伤大雅。
“三哥!”
公主突然起身:“西域贵客在座,听什么《春悦莺》?”
屏风后传来一声温润如玉的轻笑,太子缓步而出,朱红蟒袍上银线暗绣云纹,腰间一枚青玉螭龙佩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众人起身:“太子千岁。”
“三弟,西域使节面前,莫失了体统。”
太子声音带笑却不容置疑。
锦王撇了撇嘴:“臣弟知道了。”
说罢悻悻入席。
宴会又恢复了喧闹。
宗政楚文收回视线,端起酒盏轻抿一口。
公主见气氛缓和,轻移莲步来到宗政楚文案前,裙裾扫过青玉酒盏:“宗政大人,本宫新得了一卷琴谱,既然大人也通音律,不知可否探讨一二啊?”
刚才听崔琰说皇上有赐婚之意不知真假,可他至今全无成家打算。
为避嫌,宗政楚文只能寻个由头婉拒。
他拱手一礼,言辞恳切:“臣平日里略懂些音律,只是近来公务堆积如山,实在抽不出空余。
还望公主体谅臣的难处。”
说罢又是一揖,言语间不失礼数。
“无妨,待你得闲,再作探讨也不迟。”
公主话音清婉,那抹笑意始终挂在唇边,似全然未将推辞放在心上。
宴上笑语喧天,群臣交盏言欢,宗政楚文借口更衣离席。
走到回廊转角处,忽闻有争执声。
他本欲绕道而行,却在抬眸间看到了章程。
锦王正拦住他的去路:“阿程,你就因为我现在是亲王,就要和我生分吗?”
锦王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恳切。
章程后退一步:“殿下,礼数不可废。”
“去他的礼数!”
锦王抓住章程的手腕:“走,我现在带你出去看宫灯,可好看了。”
章程想要挣脱,锦王死死拽着章程的手腕不松手,章程无奈道:“殿下,我现在是戴罪之身,怎么能跟着你胡闹。”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父亲犯的错又不是你!”
他一把抓住章程肩膀,晃得人差点站不稳,“只要你点头,我明天就去求父皇,把你接到我王府里住着!
真的,只要你愿意!”
最后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尾音里裹着十年相识的情谊与隐忍。
自章家获罪那日起,金枝玉叶的小王爷与教坊司贱籍乐师之间,便横亘着天堑般的尊卑鸿沟。
可他看着以前爱笑的章程脸上总有抹不去的哀伤,胸腔里翻涌的不甘几乎要冲破礼教束缚。
他知道按律乐师能入贵府,却始终尊重着章程的倔强,每次见到章程宴会弹奏只为供人取乐,心里就跟针扎似的,今天实在忍不住,把憋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章程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但如今自己己是戴罪之身,实在不该再与皇子有所牵连。
他垂下眼帘,声音淡淡的:“殿下请回吧。”
锦王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望着那道身影离开。
“宗政大人去哪里了。”
宴会厅里嘉钰公主正在寻找宗政楚文身影。
“想必是大人己回,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宫了。”
贴身婢女说道。
回廊阴影处宗政楚文还站在那里,待锦王离开,他才慢慢往外走去,回想刚才章程离去时的背影,像极了卷宗上那些被朱笔勾诀的名字。
“宗政大人!”
看来宴会己经结束,崔琰提着灯笼匆匆寻来,暖黄的光晕映亮他额角的薄汗:“您怎么又躲清静?
方才公主还问起你呢……”宗政楚文转身往大门外走去,靴底碾过一地零落的梨花。
崔琰小跑着跟上,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消融在夜色中。
大理寺的夜值衙役见到两位大人这个时辰回来,连忙挑亮灯烛。
宗政楚文径首走向案牍库,却在拐角处突然停下脚步。
“崔琰。
去帮我把章淮州的卷宗取来。”
“啊?
这案子不是己经结案了吗?”
崔琰举着灯笼的手一顿,大大的疑惑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