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凤冠霞帔休书至我凤冠霞帔嫁入侯府那日,收到了夫君的休书。
他说我害死了他心尖上的白月光。全家被抄斩那夜,他亲手在我脸上刻下“毒妇”二字。
五年后九皇子执我手踏碎侯府门楣:“她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他抚过我脸上疤痕轻笑:“这疤美得很,比那瞎眼侯爷强万倍。
”2 花轿惊变休书现---府门外喧嚣的锣鼓声浪般一波波撞进耳朵里,
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端坐在花轿内,指尖死死抠着膝上繁复厚重的嫁衣,
那上面用最上等的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鸾鸟,每一片羽毛都闪着刺目的光。今日,
是我沈知微嫁入靖安侯府的日子,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沈家清贵,靖安侯府显赫,
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轿帘猛地被掀开,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
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一只属于中年妇人、指节粗大的手伸到面前,那是喜婆的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那点莫名的不安,搭着那只手,稳稳地踏出了花轿。
脚下是厚实的红毡,一路铺向那两扇朱漆兽头、气派非凡的侯府正门。
“新娘子下轿——”喜婆拖着长腔的唱喏带着一种夸张的喜气。眼前是攒动的人头,
是宾客们好奇或艳羡的目光,是侯府管家那张堆满笑容、显得过分殷勤的脸。然而,
这所有的喧嚣和热闹,在下一刻,被一道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硬生生切断,
像是沸水里猛地浇进一瓢冰碴子。“沈氏知微,接侯爷手谕!”那声音尖利而突兀,
盖过了所有喜乐和喧哗。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晃动着的沉重凤冠垂下的珠帘。
只见侯府那两扇刚刚开启的、象征着接纳与荣耀的朱漆大门前,
站着的不是前来迎亲的夫君谢珩,而是他身边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看人只用眼梢的管家,
谢忠。他手里高高擎着一卷素白得刺眼的绢帛,上面墨迹淋漓,透着一种不祥的冰冷。
满场的喧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喉咙,瞬间死寂。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好奇变成了惊愕,艳羡化作了茫然和窥探。无数道目光,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扎在我这一身沉重得几乎要压垮脊梁的凤冠霞帔之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然后狠狠往下拽。我挺直了背脊,隔着珠帘,目光死死锁住谢忠那张刻板得如同面具的脸。
“何意?”我的声音竟出乎意料地稳,只是带着一种金属刮过石板的冷硬。
谢忠嘴角向下撇了撇,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他刷地一下抖开那卷白绢,声音拔得更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
清晰地砸向死寂的庭院,砸向每一个竖起的耳朵:“沈氏知微,心肠歹毒,妒恨成性!
明知侯爷心系表妹林婉儿,竟假意亲近,诱其至西郊别院,暗下毒手,致其失足落水,
香消玉殒!其罪罄竹难书!今休书在此,断绝夫妻之义!即刻起,沈氏不再为靖安侯府妇,
生死荣辱,与侯府再无瓜葛!逐出府门,永不复见!”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林婉儿?西郊别院?失足落水?荒谬!那日分明是我途径西郊,
见一女子在水中挣扎呼救,不识其面,只道是一条人命,
便不顾危险跳入冰冷的湖中将她拖起。救上岸时她已昏迷,我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将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又唤了随行的丫鬟婆子将她抬至避风的亭中照料,
确认她无性命之忧后才匆匆离去。何来“诱其”、“暗下毒手”?!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钻心的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我盯着谢忠,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林婉儿落水,是我所救,
非我所害。此乃构陷!”“构陷?”一声低沉、压抑着无边怒火和痛楚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谢珩一步步走了过来。他一身玄色锦袍,本该是今日的新郎喜服,
却一丝红色也无,冷硬得像块生铁。那张曾经清俊、令无数闺阁女儿倾慕的脸上,
此刻布满寒霜,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近乎疯狂的恨意和悲痛,烧得他眼珠赤红。他越过我,
甚至吝于给我一个正眼,径直走向谢忠,一把夺过那卷休书。然后,他猛地转身,
将那卷象征着彻底羞辱和抛弃的白绢,狠狠摔在我的脸上!绢帛粗糙的边缘刮过脸颊,
带着他掌心的冰冷和力道,***辣地疼。“沈知微!”他的声音嘶哑,像受伤野兽的咆哮,
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婉儿那般纯善柔弱,待你如亲姐!你竟因妒生恨,下此毒手!
那日湖边,只有你与她!若非你推她入水,她怎会殒命?!救她?呵…你救起的,
不过是你伪善面具下的蛇蝎心肠!”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将我笼罩在一片冰冷的阴影里。那赤红的眼中,只剩下毁灭的疯狂。“你沈家百年清贵?
你父亲沈御史刚直不阿?养出你这等毒妇,沈家满门,都该死!”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
炸响在我耳边,也炸懵了所有宾客。“不……谢珩!
你听我说……”我试图抓住他冰冷的衣袖,指尖却被狠狠甩开。“滚!”他猛地一挥手,
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沉重的凤冠歪斜,珠翠碰撞发出凌乱的脆响,狼狈不堪。
他眼中再无半分昔日的情愫,只有刻骨的厌恶和杀意,“再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带着你这身肮脏的嫁衣,滚出我靖安侯府!等着吧,你们沈家,很快就能在黄泉路上团聚了!
”冰冷的绝望,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瞬间浸透骨髓。休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灼烧着我的脸,也灼烧着沈家百年清誉。谢珩眼中那淬毒般的恨意,毫不掩饰,
直直刺入我心口。原来,他从未信过我。从林婉儿尸身被捞起的那一刻,在他心里,
我沈知微就已经被钉在了“妒妇”、“凶手”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这桩婚姻,
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给林婉儿陪葬的祭品!而我沈家,就是他祭奠心上人最好的牺牲!父亲!
母亲!兄长!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猛地转身,甚至顾不得去扶歪斜的凤冠,
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挡在身前、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人群,
朝着沈府的方向狂奔而去。沉重的嫁衣绊着脚步,金线绣成的鸾鸟此刻成了沉重的枷锁,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头上的珠钗步摇疯狂地晃动、碰撞,叮当作响,
如同我濒临崩溃的心跳。“让开!让开!”我嘶喊着,声音破碎。
当我终于狼狈不堪、钗环散乱地冲到沈府那条熟悉的巷口时,眼前的一幕,
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沈府那扇象征着清廉刚正、从未对权贵低过头的黑漆大门,
此刻被粗暴地撞开,碎裂的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身着玄甲、手持利刃的禁军士兵,
像黑色的潮水般涌进涌出,粗暴地驱赶着府中的下人。
哭喊声、呵斥声、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成一片,昔日清幽雅致的庭院,此刻一片狼藉,
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父亲,
那位在朝堂上以铮铮铁骨闻名、连天子都敢直谏的御史沈崇文,
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反剪着双臂,用力地按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他挺直的脊梁被强行压弯,象征着尊严的官帽滚落在地,被一只沾满泥泞的军靴无情地踩过。
他挣扎着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却始终坚毅的脸上,此刻是震惊、是屈辱、是滔天的愤怒!
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一身狼狈的嫁衣,眼中瞬间涌上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了然。“爹——!
”我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知微!别过来!
”父亲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绝望的保护,“走!
快走!离开京城!”话音未落,一只穿着铁靴的脚狠狠踹在他的后背上!父亲闷哼一声,
猛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鲜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他花白的鬓角。
“爹——!”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眼前一片血红,只剩下父亲额头上刺目的鲜血。
我疯了一样撞开阻拦我的士兵,扑到父亲身边,用颤抖的手去捂他额头的伤口,
温热的血瞬间染红了我的嫁衣袖子,那刺目的红,比嫁衣本身更红,更绝望。
“爹…爹你怎么样…”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父亲艰难地睁开眼,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
滑过眼角,像一行血泪。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惜,有愤怒,有不甘,
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死寂和决绝。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我的手腕,
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知微…记住…沈家…无罪…活下去…为我们…申冤…”“带走!
”冰冷无情的命令响起。士兵粗暴地将父亲从我身边拖开。我死死拽着父亲的衣角,
指甲在粗糙的布料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布料撕裂,只抓下冰冷的一角。“爹——!
”母亲和兄长也被推搡着押了出来。母亲鬓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
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哀恸和诀别。兄长沈知远试图反抗,却被士兵用刀鞘狠狠砸在膝弯,
重重跪倒在地,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我,无声地嘶吼着:“跑啊!知微!跑——!
”我被两个士兵死死架住双臂,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最亲的人,
被如狼似虎的禁军拖向那代表着死亡和终结的囚车。他们的背影,在灰暗的天色下,
决绝得如同被投入无底深渊。“沈家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奉旨查抄,满门收押,等候发落!
”禁军统领冰冷的声音,像最后的丧钟,敲响在沈府的上空,也敲碎了我最后一丝幻想。
通敌叛国?好大的罪名!好狠的栽赃!谢珩!靖安侯府!为了一个林婉儿,
为了除掉我这个“碍眼”的毒妇,你们竟敢构陷如此滔天大罪,不惜将我沈家满门送上绝路!
恨意,如同地狱深处最毒的火焰,瞬间焚尽了我所有的眼泪和软弱。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捏碎,又被那灼热的恨意强行粘合,
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泵出滚烫的、足以燃烧一切的力量。
我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身体僵硬地被士兵拖着,目光死死钉在那渐行渐远的囚车上,
钉在父亲染血的背影上。爹,娘,哥哥……我沈知微在此立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谢珩,靖安侯府,还有那背后推波助澜的魑魅魍魉,
我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今日的血债!
3 地牢酷刑毒妇印冰冷、潮湿、散发着霉烂和血腥混合气味的地牢,
成了我沈家满门最后的囚笼。沉重的铁链锁住了父亲、母亲和兄长的手脚,
也锁住了我们所有的生路。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沈大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个尖细阴柔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是宫里的内侍总管王德贵,
他脸上挂着虚假的悲悯,“签了这认罪书,言明是你为掩盖女儿沈知微毒害林家小姐之罪,
才铤而走险,勾结外敌……陛下念及你往日功绩,或可开恩,留你沈家一丝血脉。
”父亲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额上裹着渗血的布条,形容枯槁,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刀,
直直刺向那内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沈崇文一生磊落,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
要我认下这污名,构陷我无辜的女儿?休想!”“冥顽不灵!”王德贵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
变得狰狞,“那就别怪杂家心狠了!来人,好好伺候沈大人!让他清醒清醒!
”沉重的牢门被打开,两个如铁塔般的狱卒狞笑着走了进来,
手里拎着沾水的皮鞭和烧红的烙铁。
牢房里瞬间充斥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和父亲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住手!你们住手!
”母亲扑过去,却被狱卒粗暴地一脚踹开,撞在墙上,晕死过去。“爹!爹!
”兄长目眦欲裂,挣扎着铁链哗啦作响,却被牢牢禁锢。我死死咬着下唇,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粗糙的地面,留下道道血痕。每一鞭,
每一声烙铁灼肉的声响,都像抽打在我的灵魂上。恨意如同毒藤,疯狂滋长,
缠绕着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谢珩!靖安侯府!你们好毒的手段!不仅要我们死,
还要我们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不知过了多久,酷刑终于停止。
父亲像一摊被抽去骨头的破布,软倒在肮脏的草垫上,气若游丝。王德贵捏着鼻子,
嫌恶地扫了一眼,目光最终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审视。“沈小姐,
”他踱步到我面前,蹲下身,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混着牢房的腐臭扑面而来,“啧啧,
真是可惜了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侯爷有句话,托杂家带给你。”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
如同毒蛇吐信:“侯爷说,你害死婉儿,毁了他一生挚爱,光是死,太便宜你了。
他要你活着,带着‘毒妇’的印记,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卑微、痛苦、肮脏地活着,
永远记住你沈家是因你而亡!永远活在悔恨和世人的唾骂里!这才叫…生不如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猛地伸手,狠狠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另一个狱卒狞笑着,将手中那柄烧得暗红、前端刻着丑陋扭曲字样的烙铁,
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朝着我的左脸颊压了下来!“不——!”兄长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滚烫!毁灭性的剧痛!皮肉被灼烧、焦糊的可怕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那烙铁死死地压在我的皮肉上,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剧烈的疼痛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意识防线,眼前一片漆黑,
只有无边无际的、足以焚毁灵魂的灼痛!
我甚至能感觉到皮肉在高温下扭曲、变形、碳化……“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冲破我的喉咙,回荡在阴森的地牢里,久久不散。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我仿佛看到王德贵那张扭曲得意的脸,
听到他阴冷的声音:“‘毒妇’二字,正好配你!沈知微,好好享受侯爷给你的‘生路’吧!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冰冷的雨水浇醒的。脸颊上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已经麻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肿胀和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狰狞的伤口。
身下是冰冷湿滑的泥地,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浓烈的血腥气。我挣扎着坐起身,
雨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借着远处城楼微弱的火光,
我勉强看清了周围——这里竟是西郊的乱葬岗!无数腐朽的棺木和散落的白骨半埋在泥泞里,
野狗的绿眼在黑暗中闪烁,贪婪地盯着我这个新来的“食物”。沈家…没了。这个认知,
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已经残破不堪的心脏。父亲、母亲、兄长…他们冰冷的身体,
是否也被抛在了这肮脏的泥泞之中,被野狗啃噬?“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水。脸颊的伤疤在雨水的***下,
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我颤抖着伸出手指,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抚上左颊。指尖下的触感,
是凹凸不平的、硬痂覆盖的、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的凸起。那烙铁的形状,那“毒妇”二字,
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皮肉上,也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冲刷着血污,
却冲不散这深入骨髓的耻辱和恨意。谢珩!靖安侯府!你们要我生不如死?好。我沈知微,
今日就在这沈家冤魂萦绕的乱葬岗上立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从这地狱里爬出去!
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久,活得比任何人都强!我要让你们每一个人,
都跪在我沈家满门的白骨前,忏悔!血债,必须血偿!雨,越下越大,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乱葬岗的污秽,也冲刷着我脸上的血痂和泪水。我挣扎着,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向不远处一个半塌陷的、腐朽的棺木。那里,
或许能暂时躲避风雨和野狗的利齿。钻进那散发着浓烈尸臭的狭小空间,
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朽木,我蜷缩起来。脸颊的伤疤在阴冷潮湿中阵阵刺痛,
时刻提醒着我所遭受的一切。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我的躯体和意志。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我摸索着身上,
那身华贵的嫁衣早已在抄家和酷刑中变得破烂不堪,但手指在里衣的夹层中,
触到了一片小小的、坚硬的冰凉——是父亲最后塞给我的东西!
一块半个掌心大小、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上面只刻着一个古朴的“安”字。
这是沈家祖传之物,价值不菲,更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念想和…唯一的资本!
我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质仿佛汲取着我掌心的温度,
也汲取着我心头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和力量。爹,女儿记着你的话。沈家无罪。
女儿…会活下去。女儿…会申冤!4 乱葬岗上誓复仇接下来的日子,
如同在泥泞和刀尖上爬行。我用破烂的布条紧紧裹住脸颊,只露出眼睛,遮住那骇人的烙印。
靠着玉佩典当来的微薄银钱,我像最卑微的尘埃,蜷缩在京城最混乱肮脏的南城贫民窟一角。
白日里,我去码头扛最重的麻包,肩膀被磨得血肉模糊;去浆洗房洗堆积如山的脏衣,
冬日里双手冻得满是裂口,浸在碱水里钻心地疼;去酒楼后厨刷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
忍受着管事婆子的刻薄辱骂和克扣。每一份工钱都沾着血汗,每一口食物都带着屈辱的滋味。
但我咽下去了,连同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一起咽下去,成为支撑我活下去的养料。夜晚,
在漏风的破棚子里,借着月光或劣质灯油微弱的光,我用捡来的树枝,
在沙地上反复练习着早已刻入骨髓的字——那是父亲教我认的第一个字,
是母亲教我绣的第一朵花,
是兄长教我的第一个算式……更是沈家历年经手、父亲偶尔提及的商事账目的核心要诀。
沈家虽清贵,但母亲出身商贾巨富之家,我自幼耳濡目染,对经营之道颇有天赋。
那些复杂的账目、货物的流通、价格的涨跌、人心的算计,曾经只是闺阁中的消遣,
如今却成了我唯一的武器和生路。五年。整整五年,在贫民窟的污水和旁人的唾沫中,
我像一株最顽强的野草,在石缝里挣扎着活了下来。脸上那块布从未取下,
那狰狞的“毒妇”烙印,成了我心底日夜燃烧的毒火,也成了我隔绝外界、保护自己的盔甲。
我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偶尔闪过的、令人心悸的冷光。
靠着从底层摸爬滚打积累的微薄本钱和对商机的敏锐嗅觉,我从替人跑腿传信开始,
一步步艰难地经营起一点属于自己的小生意。贩卖些针头线脑,倒腾些时令果蔬,
在街角摆个小摊。每一文钱的积累,都浸透着血汗和算计。机会,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降临。我正守着摊子,
一个穿着体面、但眉宇间带着焦虑的中年男人匆匆走过,口中懊恼地嘟囔着:“…完了完了,
南边来的那批上好的杭绸,说好了今日交货,怎么船到现在还没到港口?
耽误了贵人府上的采买,这责任可担待不起啊!”杭绸?贵人采买?电光火石间,
一条信息闪过脑海。前几日去码头卸货时,曾听两个相熟的船工抱怨,
说南边运河有一段因暴雨塌方,好些货船都堵在了下游几十里外的青石渡,
其中就有几艘载着丝绸的商船!官道修复至少还需三五日,而京城里等着这批丝绸的大户,
恐怕不止一家!心,猛地一跳。我立刻收摊,用最快的速度,几乎花光了手头所有的积蓄,
雇了一辆最破旧的骡车,连夜赶往青石渡。一路颠簸,终于在次日傍晚抵达。果然,
小小的渡口码头边,停泊着不少焦急等待的货船。我找到那几艘载着杭绸的商船,
船主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运河堵塞,卸货困难,他们滞留在此,
多耽搁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船家,你们的杭绸,我全要了。
”我用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声音开口,将身上仅有的、裹在破布里的银钱,
以及那枚贴身藏了五年、从未离身的羊脂白玉佩,一起放在船主面前的小桌上。
船主看着那堆碎银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
又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裹着脸、穿着粗布衣衫的瘦小妇人:“你?全要?现钱?
”“定金在此。三日内,我付清全款提货。”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按市价,再加一成,算你们的辛苦钱和耽搁的损失。但有个条件,今日之事,
对任何人不得提起我的存在。”巨大的利益和尽快脱手的渴望压倒了船主的疑虑。
他咬了咬牙:“成交!”我拿着船主开具的简陋收货凭据,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没有回家,
而是直接找到了城里几家最大的绸缎庄和成衣铺子,尤其是那些平日专供勋贵之家采买的。
“青石渡,堵了上百船货,其中上好的杭绸,三日内运不到京城。”我言简意赅,
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像砂纸磨过,“我手上有货。不多,只此一批。价格,翻倍。
”恐慌和巨大的需求瞬间点燃了市场。几家掌柜的起初不信,但派人快马去青石渡一探,
消息立刻得到证实。恐慌迅速蔓延。翻倍的价格?在巨大的缺口和权贵催逼的压力下,
这成了救命稻草!三日之期未到,我手上的杭绸已被几家大铺子争抢一空。
除去付给船主的尾款和加价,我赚得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一笔足以让我在京城商界站稳脚跟、并开始撬动更大版图的巨款。我用这笔钱,
盘下了南城一个位置尚可、但经营不善的小铺面,取名“云裳阁”。铺子不大,
但我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从选料、染色、织造到最终的成衣款式,我亲力亲为,
将母亲当年教导的审美和经营之道发挥到极致。我深知底层百姓需要什么,
也渐渐摸清了上层贵妇们隐秘的喜好。云裳阁的衣裳,用料扎实,做工精细,
设计上既有雅致的古韵,又暗藏一丝别出心裁的巧思,价格却十分公道。更重要的是,
我恪守一条铁律:诚信。从不以次充好,从不虚抬价格,承诺的工期绝不延误。
在鱼龙混杂的南城,这份难得的诚信,如同淤泥里开出的花,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回头客。
生意如同滚雪球般越做越大。一年后,云裳阁在南城已小有名气。两年后,
我在西市开了第二家更大的分号,开始承接一些中等富户和低阶官员府邸的采买。第三年,
我将触角伸向了利润更丰厚的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行当,凭借独到的眼光和稳健的经营,
渐渐在竞争激烈的京城商界,站稳了脚跟,积累起一份不容小觑的财富和…人脉。
我的脸上依旧裹着布巾,人们只知道云裳阁的东家是个神秘的“无颜娘子”,性情孤僻,
手段却极其厉害,眼光毒辣,言出必践。财富,带来了便利,也带来了窥探。
年沈家案、与靖安侯府有过交集的下层官吏、退役老兵、甚至是当年参与抄家的禁军小卒时,
那张无形的网,开始悄然收紧。5 云裳阁中暗流涌这日午后,
我正坐在云裳阁二楼的账房里,对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凝神细看。窗外阳光正好,
透过窗棂洒在紫檀木的桌面上,映出细微的浮尘。
楼下隐约传来伙计招呼客人和织机规律的声响。忽然,
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不似伙计的轻快。我的心微微一提。“东家!
”负责采买布料的伙计阿福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惊惶和兴奋交织的复杂神色,
压低了声音道,“楼下…楼下来了位贵客!点名要见您!是…是靖安侯府的人!
是侯爷身边的谢大管家!”谢忠?握着账册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纸页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变得冰冷。脸颊上那道被布巾覆盖的疤痕,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燎过,
传来一阵尖锐的、深入骨髓的幻痛。五年了。这个名字,
这个代表着侯府、代表着那场将我打入地狱的噩梦的名字,终于再次出现。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账册,抬起头。阳光照在我裹着布巾的脸上,
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里面,五年来沉淀的死寂和冰冷,此刻正掀起惊涛骇浪,
又被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强行压下。“知道了。”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沙哑的漠然,“请谢大管家,雅间稍候。就说我…片刻便到。”阿福应声退下。
我站起身,走到临街的窗前,微微掀开一丝缝隙。楼下,云裳阁门口,
果然停着一辆装饰华贵、带着靖安侯府徽记的马车。几个侯府家丁打扮的人,
正趾高气扬地驱赶着门前路过的行人。呵…谢忠。当年宣读休书,构陷我毒害林婉儿时,
那副高高在上、鄙夷刻薄的嘴脸,我至今记忆犹新。五年过去,他倒是依旧威风凛凛,
替他的好侯爷,做惯了这狗仗人势的勾当。他为何而来?是巧合?还是…嗅到了什么?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片冰封的决绝。该来的,
终究会来。也好。我对着角落水盆里模糊的倒影,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脸上的布巾,
确保将那道狰狞的疤痕遮盖得严严实实。然后,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下楼梯,
走向那间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雅间。推开门。雅间内光线明亮,陈设雅致。
一个穿着体面锦缎袍子、身材微胖、下颌微抬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
欣赏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工笔花鸟图。听到开门声,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正是谢忠。
五年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更多的横肉和油光,眼神里的精明和倨傲却丝毫未减,甚至更盛。
他挑剔的目光,如同打量一件货物般,
上上下下扫视着我——这个穿着素净布衣、裹着半张脸、身形瘦削的“无颜娘子”。
他的眉头立刻嫌恶地皱了起来,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你就是这云裳阁的东家?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腔调,仿佛在跟一个卑贱的下人说话。“正是。
”我微微颔首,声音透过布巾,显得沉闷而沙哑,“不知谢大管家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谢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剌剌地在主位上坐下,
端起旁边小几上伙计刚奉上的茶,却只是用盖子撇了撇浮沫,并未喝,显然嫌弃这里的粗陋。
“听说你这铺子,在南城西市,倒也算有点名头。针线活儿做得还算过得去?
”“承蒙街坊邻里看得起,混口饭吃罢了。”我垂着眼,语气平淡无波。“哼。
”谢忠放下茶盏,发出不轻不重的磕碰声,目光带着审视和施舍的意味,“下月十五,
是我们侯爷的寿辰。侯爷仁慈,想着给府里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们,也置办两身像样的新衣,
添点喜气。念在你铺子小本经营不易,侯爷开恩,把这桩差事赏了你。”他顿了顿,
伸出两根肥胖的手指,用一种极其轻慢的姿态,在我面前晃了晃:“两百套!
府里三等仆妇的制式衣裙!料子嘛…就用最普通的细棉布,染成藏青色即可。
样式按府里旧例来。工钱,自然也不会亏待你,按市价…七成结算。如何?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两百套?最普通的细棉布?按旧例?
市价七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这哪里是生意?
这分明是***裸的、带着羞辱意味的掠夺和打压!用侯府的权势,
逼我接下这桩注定血本无归、还要耗费巨大人工的苦差!他是在提醒我,即使五年过去,
即使我挣扎着爬了起来,在靖安侯府这庞然大物面前,我依旧只是一只可以随意揉捏的蝼蚁!
他想用这种方式,将我重新踩回泥里!一股暴戾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烧穿我的理智。
脸颊上的疤痕在布巾下剧烈地灼痛起来,提醒着我五年前那个雨夜的绝望和屈辱。
我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谢忠见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