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顾了炉场上看货过秤,就跑到原家胡同,进得老院,就叫:“姑姑在家吗?”
曹氏夫人正和闺女原兰英做针线活,穿针引线搞刺绣,那小小绣花针在鸳鸯枕头顶上,飞针走线,七彩生辉。
枕顶上绣一对鸳鸯卧莲花,鸳鸯戏水逐细浪。
再绣荷花别样红,根深莲藕水上漂,天蓝地圆水清清。
正绣到热闹处,大脚姑娘一脚门外,一脚门里闯进来。
劈头劈脑一句话:“姑姑,我问你一件事。”
姑姑迎着笑脸说:“你说吧,姑姑听着呢?”
大脚姑娘就说:“听说俺表姐要嫁人啦?”
这话不冷不热,给姑姑、表姐喷了一头雾水,就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姑姑还没去你家告诉你。”
你甭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说俺姐嫁谁啦?”
大脚姑娘话锋不变,单刀首入,是要问个底底。
姑姑只好告诉她:“是你上庄姑母的大儿王承祖。”
“承祖好!
承祖好!”
大脚姑娘简首是拍着双手跳高高。
转而把话一变,说:“姑姑呀,你侄女我也想嫁人,如果承祖不嫌弃,我也随姐姐一起嫁给他。”
什么话?
让姑姑和表姐听得刺耳,姑姑还以为娘家侄女疯了。
疯得这么突然。
但,一想不会的,定是其中有原因,就忍着恶气变好气地说:“傻姑娘,别说憨话。
真是想婆家,姑姑给你圪瞅着。
还怕寻不上个好郎君。
“我就是要跟承祖哥!”
大脚姑娘心不犯骚,面不犯红,仍然坚持这说法:“这有甚?
姐妹俩同侍一夫有的是,世上并不稀罕。”
“妈呀!
羞死人啦!”
原兰英脱口叫道:“老妹妹呀,你怎么想出来的?”
大脚姑娘更是斩钉截铁地说:“我非承祖不嫁!”
说罢,腾腾腾迈着大脚板出了原家门。
大脚姑娘头脚出门,原兰英姑娘就唔唔地哭起来……这一闹,把老娘闹懵了,赶紧放下针线活哄女儿说:“闺女呀,别往心里去,我去找你舅母家问问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外甥王承祖进家门来。
见表妹哭得不出声,就问怎么了?
妗母只好把刚才的情况说了。
说罢就起身要去娘家问个端底。
却被王承祖阻拦着不让去。
劝说妗母、表妹,说他完全能够解决了这事。
那兰英姑娘却犯了思想,就打烂砂锅问到底,要问王承祖,这话从哪里说起。
本来,王承祖对大脚姑娘曾经向他求婚,只是他也曾向曹姑娘做过解释。
说他己和原表妹订亲了。
并未许诺要娶曹姑娘为妻。
现在发生了这事,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让他棘手难防。
暗暗埋怨这大脚姑娘怎么会来这一手?
说不明道不白的给他难堪。
他只好如实告诉原兰英:大脚姑娘是一厢情愿。
惹来的怨恨,也许是曹姑娘心气难平,才来这样寻事。
说来还真气人。
所以,就想去和大脚姑娘单独见一面,把这事平息下来。
妗母和原姑娘听了,也理解王承祖是在讲真话。
妗母为了不伤和气,她对闺女说:“还是我去你舅母家走一趟,大人出面比较妥当。”
说着,曹夫人就去娘家了。
曹夫人在娘家,既没有惊动她爹曹老板,也没有寻找他哥曹升,只是见了娘家嫂嫂曹升老婆说了这事。
曹升老婆也挺会办事,将女儿从炉场寻回来,让她见过姑姑,拐着弯儿问自家闺女,怎么愿意嫁王承祖?
又套着话儿劝说姑娘,咱可不能办傻事。
表姐表妹亲不亲一家人。
打断骨头连着筋,决不能伤了感情伤了心。
那大脚姑娘圪嘟着嘴说:“妈呀!
你是说了,不让我随姐姐同嫁王承祖,这以后我呆在家里嫁不出去怎么办?”
姑姑说:“咱曹家就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你安心等,姑姑会给你找个好女婿,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显得自己没出息。”
大脚姑娘没话说了,她也在想:和表姐争一个男人也不是个法儿。
硬讨的瓜儿味不甜。
也就死了这条心。
不过,她还真会凑圪节骑马下坡坡,争不来女婿争面子。
对着娘和姑姑说道:“那好吧!
这道道行不通,有一条要求不过分,俺姐做媳妇那天,让我做伴娘。
看着俺姐上轿去王家,扶着我姐姐与王承祖拜花堂,总行了吧。”
娘和姑姑听着都笑了,说:“俺姑娘是个痛快人。
这要求不过分,去得,去得!
哪有不让女娃去送亲的道理。”
眼看进了腊月二十三,家家过小年,户户庆团圆,准备放鞭放炮送灶王爷上天。
这一天,上庄王家张灯结彩,大清早,巷圪洞“嗵!
嗵!
嗵!”
三响九连环圪瘩铳一响,震得上庄村地动山摇。
都知道王昺给大儿子王承祖娶媳妇。
早上,一盘盘红豆软米饭在全村撒派。
王家门口搭着彩门五花棚,地上铺着红地毯。
中午,上庄的八音会就唱起了地摊戏。
唱的是《打街酒楼》和《跳花园》。
下午了,西边天上卧山云烧红了半边天。
从庄河口悠悠荡荡走来了送亲的队伍,礼炮开道,彩旗飘飘,十二匹对子马,红鬃金雕鎏金蹬,马脖子上带着响圪铃。
后面摆着小城的戏班唱路戏,中庄的秧歌一边唱一边扭得欢。
再后面是三庄故事班。
唱的是“打呀牌”进了排坊三街口,一路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那路戏演员浓粉重彩着的装,演的是唐僧取经一路戏,孙悟空举着金箍棒,猪八戒扛着老摊耙。
沙和尚担着经卷担。
一路表演在街上。
又是一连几出戏。
演的是《彩楼配》、《访永宁》。
中间夹着中庄秧歌也是唱得欢。
风情小调多悦耳,一街两行追着看。
排在后面的三庄故事班也不甘落后,有秧歌,有戏曲,都是风趣优雅的剧目。
看着看着就有人说,王家逢了个好亲家。
陪送这三班戏好威风。
知根知底的人就说,王承祖娶的是咱中庄人曹老板的外孙女,人家在刘善行炉日进斗金,还怕不敢耍这么大。
众人这才说,原来是中庄人的外甥女。
怪不到有咱中庄秧歌故事班。
正说着,一顶花轿过来了。
轿旁有一女子扶着轿杆走来。
身穿紧身罗裙对襟衣,头戴凤冠,脚穿登云双圪棱鞋。
竟有人喊叫起来,这不是曹升那大脚姑娘吗?
她怎么也来送親了?
有人说,王家新媳妇是咱中庄曹家姑姑的闺女,这小妞是新媳妇母舅的闺女。
是正经亲戚。
怎能不来?
却有人打趣道,曹家小妞人样生的乖巧耐看,只可惜一对天足没有缠脚,天生的大脚板,显得脚丑。
就又有人说了,也就是,要不是罗裙遮掩着,也太难看了,怎么选择的?
偏让这小妞当伴娘。
不过也有人说,雅观不雅观,女娃那双天足就像打谷场上‘扬场’的木掀板,不似茶碗里转的三寸小金莲,走路扭扭捏捏的另有风度。
能担能挑的大脚板来送新娘。
各***好,人家不嫌弃,咱绕什么舌头。
这话说的实在,还逗来一阵笑,笑声杨过。
还是看新媳妇当紧。
人们拥着凑上去看热闹……就见送亲的队伍己过三庄大街,入了上庄王家老宅的巷口。
曹大脚姑娘跟着花轿一路走来,观不尽三庄的一座座高楼大院,看不完满街商号店铺多繁华,当她跟着乐队迈进王家老宅,门口搭着彩门和五花棚,地下铺着红地毯,两边张灯结彩。
很是耀眼。
当停下轿来,在动听的音乐伴奏中,听司仪唱着新娘下轿,就见迎亲女郎六人向新人走来,众人拥着新郎王承祖扯着红彩绸与新娘慢步进入五花棚下,她在一旁扶着表姐,声声不断提示姐姐慢走。
当新郎新娘,拜了天地,引入洞房,她才被招待新客的人引入席间。
这才看清了若大一个老宅院并不入眼,只见低矮的一排瓦房靠南山依山而建,很不成规模。
她原来还以为王承祖的家是好房产。
没想到如此寒酸!
心里不觉为表姐怜惜起来。
看来,姐姐以后日子不会好过。
担心姐姐以后难以承受如此恓惶。
席间,虽然也是有干有稀,有荤有素,有甜有辣,鸡鱼红烧,水煮熟炒,生猛油炸,山珍海味,鱿鱼海参八八六六……,她只草草夹点入口。
根本挑不起食欲。
只是想着表姐己为人妇,家境并不殷实,以后苦日子难度!
席罢!
曹大脚姑娘要和送亲队伍回了。
当然王承祖是要一一拜别。
当她与王承祖打个照面,辟面一句话就说:“承祖,你要好生看待我姐,决不能让我姐受熬煎,慢待了我姐,我不饶你的。”
面对锐牙利齿,说话牙馋的小姨,王承祖连连点头称是。
说:“姑娘,我不会亏待你姐的。
你就放心。
回去代我向舅妈问好!”
话是这么说,那曹大脚姑娘总是放心不下,竟在离别之前跑进新人房,冲表姐说了几句关照的话。
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这些举动让王承祖看来,似乎有所感触,知道曹大姑娘己是看透他的家境。
是在为表姐担忧呢。
难得可贵的热心肠,让王承祖深感歉意,激动不己。
新婚之夜,少不了同辈兄弟嫂嫂们都来祝贺。
王承祖轻轻揭去盖在新娘头上的红盖头,新娘在红烛灯下玉面生辉,同辈们赞不绝口,都说郎才女貌,十分的般配。
不免要戏耍新娘闹洞房。
也是别开生面,多有情趣。
只是时值小年,家家都要恭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也就适可而止,早早离场。
花烛洞房里只剩下新郎俩人,面对红烛高照,满目耀眼多彩。
王承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新娘子的玉面红颜,光彩照人。
他喜不自禁,就要含笑吹灯。
新媳妇忙上前一把拦住,轻轻掀起箱子,从箱底取出一只镶玉的盒子,亮在丈夫面前,含情默默地看着丈夫,开启盒盖,把一摞书信整整齐齐放在桌上,柔情地说道:“这是咱多年的书信往来,你给我写的信。
我都一信不少,一封不缺地珍藏着。
俺爹没有什么钱物给我陪嫁妆压箱。
我觉得这就是最最珍贵、值得永久保存,永远留念,永久珍惜的礼物。
你也把我给你的书信取来咱归放一处。
这才是最完美的珠联璧合。”
王承祖真没想到妻子对他们俩的情和爱如此珍重。
他急忙从箱子里也取出珍藏多年妻子给他的书信。
整整齐齐亮在妻子眼前,笑着说:“多谢妻子提示,你嫁给我真是委屈你了。”
说着把一封封信纸掏出来,忆想多年与兰英表妹书信传情的过程,细细品尝书信中的字字句句,真正体会到他俩的爱情来之不易。
是要好好珍惜的。
妻子的真心实意和多年执着的相恋情怀,让他感怀最深。
就坦诚地和妻子说:“咱千里构建姻缘不容易。
但愿咱情深意切心不变,白头偕老做一辈子夫妻。
原兰英听了王承祖发自内心的话语,芳心激动。
禁不住脸红似花,双眼闪出亮晶晶的热泪,轻声细语地说道:“但愿表哥有始有终永不变心。”
二人秉灯对坐,情情话说了不少,那甜言蜜语、柔声缠绵。
就像久旱禾苗逢甘雨,春风百柳遇知音。
不由地新娘子一下子扑进了新郎的怀抱,尽情享受着心爱人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