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泥土上的星辰城堡
王耀蹲在树根旁，用树枝拨拉着战壕里的浮土：“这坑像不像电视里的战壕？”
我踮脚抱住树干，粗糙的树皮蹭着掌心，抬头望向枝桠间漏下的天空——这里将会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一个只属于六个孩子的星辰城堡。
一、空心树搭成的天空之城那片杨树林是村里的“三不管地带”，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下的阴影能盖住整个夏天的燥热。
我们选中三棵呈三角分布的杨树，树根周围的战壕刚好能围成“护城河”，中间五米见方的土平台便是“城堡广场”。
“得有个遮风挡雨的亭子！”
我撸起袖子，指向百米外的枯水库。
那里长满了细瘦的枫杨树，树干空心易折，正是天然的建材。
王洪负责折断树干，我和光耀把枝叶劈成段，最小的妞儿蹲在旁边捡落叶，说要“给屋顶铺毯子”。
整整一星期，我们顶着日头搬运材料，手掌磨出了水泡，却在看见西角凉亭成型时，笑得比树上的知了还欢。
亭子里铺着晒干的野草，躺上去能看见树叶在风里摇晃，像无数只挥着绿手帕的小手。
二、沙子里的英雄梦想我家水井抽出的细沙成了新宝藏。
我们用化肥袋装了十袋沙子，轮流拖到基地，堆成齐腰高的沙袋阵。
王耀把书包里的数学作业本撕了，叠成纸手枪，枪口还别着狗尾草当“消音器”。
周末时，班里八个孩子分成两队，在杨树间穿梭“打仗”，土块砸在沙袋上噗噗作响，纸枪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我们喊着“冲啊”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最难忘的是那场暴雨。
雨点砸在树叶屋顶上，噼里啪啦像放鞭炮，我们挤在亭子里，看战壕里的积水一点点漫上来，形成弯弯曲曲的“护城河”。
妞儿把凉鞋脱了，踩水玩得咯咯笑，我忽然发现，雨水顺着树叶缝隙滴在她发梢，像戴着一串水晶项链。
三、伐木机轰鸣后的沉默变故发生在某个清晨。
当我们扛着新叠的纸枪跑向树林时，远远看见黄色的伐木机正在吞嚼杨树。
树干断裂的巨响中，我们的凉亭被压倒，沙袋阵被铲车碾平，连战壕里的积水都被晒干了。
王洪攥着纸枪的手在发抖，妞儿突然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那里还沾着昨天烤玉米时的炭灰。
后来我们在废墟上种了棵小杨树，算是给城堡立的“墓碑”。
每次回老家路过那片空地，总能看见它孤零零地晃着细枝，像在朝记忆里的伙伴们招手。
如今微信群里偶尔弹出消息：“耀哥当爸了洪子在深圳买房了”，但再也没人提起“秘密基地”这西个字。
去年清明，我特意绕到林间小路。
春风里飘着新杨树叶的清香，恍惚间又看见六个孩子蹲在树根旁，用狗尾草编皇冠，用沙子堆城堡。
那些被我们藏在空心树干里的玻璃弹珠，那些烤玉米时熏黑的手指，那些在暴雨中喊出的“永不分离”，原来都被时光悄悄埋进了树根深处。
原来每个大人心里，都藏着一片不会落叶的杨树林。
那里有永远漏着阳光的树叶屋顶，有永远打不完的纸枪战役，还有一群永远不会散场的小伙伴。
当伐木机的轰鸣渐远，当生活的风沙模糊了当年的战壕，我们终将明白：所谓秘密基地，从来不是某片具体的土地，而是年少时敢把荒草当城堡、把沙土当宝藏的勇气，是即使全世界都在催你长大，仍有一片星空为你保留着童真的柔软角落。
风掠过鬓角的白发，我弯腰捡起一片杨树叶，对着阳光看它清晰的叶脉——那是童年留给我们的地图，顺着它，就能找到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永不熄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