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人角落的聚光灯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旧机器的铁锈味，这里是星城东郊一座废弃的纺织厂，是城市地图上一个被遗忘的句点。
但对林墨来说，这里是全世界。
“砰！”
老旧的蓝牙音箱发出一声沉闷的连接成功的提示音。
下一秒，强劲的Breakbeat（碎拍音乐）鼓点像一把重锤，瞬间击穿了仓库的死寂。
林墨深吸一口气，将头上的鸭舌帽压得更低，帽檐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
宽大的卫衣和运动裤掩盖了她略显单薄的身形，让她看起来像个误入此地的假小子。
然而，当音乐响起的第三秒，那个看似不起眼的躯壳里，仿佛有某种开关被瞬间启动。
她身体下沉，一个流畅的Toprock（摇滚步）起手，双脚随着节奏快速而精准地交错，仿佛踩在无形的琴键上。
紧接着，一个迅猛的Go Down，身体顺势下潜，进入Footwork（地板步）环节。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Six-step（六步摇）如同行云流水，双腿在地面上划出复杂的轨迹，带起的微尘在从破窗透进来的夕阳余晖中，化作一片金色的迷雾。
汗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空气，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专注。
在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试卷，没有老师失望的叹息，没有父母“别人家孩子”的魔咒。
在这里，没有年级排名，没有分数，没有那个在星城一中精英云集的环境里，渺小到近乎透明的林墨。
这里只有她，和她的舞蹈。
一个漂亮的Freeze（定格），她单手撑地，身体与地面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一尊挑战地心引力的雕塑。
夕阳的光线恰好从她身后穿过，为她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咔嚓。”
一声轻微的快门声，被节拍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百米之外，另一栋废弃厂房的二楼窗口，江熠放下了手中的单反相机。
长焦镜头里，那个女孩的身影依然定格在他的取景框中。
他今天本是来拍一组名为《城市遗痕》的摄影作业。
作为年级第一，连完成一项艺术选修课的作业，他都习惯性地做到极致。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这样一幕。
他看不清女孩的脸，只能看到她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下，紧抿的嘴唇和坚毅的下颌线。
她的舞蹈没什么华丽的编排，甚至有些动作还略显生涩，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力量感，那种仿佛要将所有压抑都通过肢体爆发出来的生命力，却让江熠的指尖莫名地有些发麻。
这和他平时所见的世界，太不一样了。
他所在的星城一中，一切都井然有序，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
学生们的目标清晰而统一——更高的分数，更好的大学。
每个人都在既定的轨道上，奋力向前。
他自己，就是这条轨道上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可镜头里的这个女孩，她在一条无人问津的、布满荆棘的野路上，跳着一支狂野的独舞。
江熠没有再按快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首到女孩完成最后一组动作，疲惫地瘫坐在地上，整个仓库才重归寂静。
他悄无声息地收起相机，转身离开，像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幽灵。
……第二天，星城一中，高二（3）班。
“下面我们来看这道解析几何的压轴题，这次月考，我们班只有一位同学完全做对了，江熠，你来说说你的思路。”
数学老师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响。
林墨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她的数学试卷上，那道压轴题的空白处，像一块刺眼的伤疤。
昨晚跳舞时有多释放，此刻她就有多窒息。
她就像一只生活在深海的鱼，拼命想到海面上去透一口气，但回来后，只觉得周围的海水更加冰冷，压力更大了。
她偷偷抬眼，看向第一排那个被老师点到名字的背影。
江熠站了起来，身姿挺拔，白色的校服衬衫一尘不染。
他的声音清冷而平稳，条理清晰地讲解着辅助线的做法和公式的推导，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他是所有老师的骄傲，是所有女生暗恋的对象，是这座“学习圣殿”里当之无愧的“神”。
林墨迅速收回目光，心里泛起一阵无力的酸楚。
他们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里。
下课***响起，教室里瞬间恢复了嘈杂。
“小墨，你昨天是不是又没睡好？
你看你这黑眼圈。”
同桌陈晓晓凑过来，一脸担忧地指了指她的数学卷子，“这道题，你又空着了。
老师上课讲评的时候，我感觉你又走神了。”
“我……昨晚想一道物理题想得有点晚。”
林墨含糊地解释道，这是她最常用的借口。
“唉，你就是压力太大了。”
陈晓晓叹了口气，“不过别灰心，下次再努力！
对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陈晓晓神秘兮兮地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正在播放一个短视频。
视频的画面晃动，光线昏暗，像是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
强劲的音乐响起，一个穿着宽大卫衣、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冲进镜头，开始了一段炸裂的B-boying。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视频里的场景，是她的秘密基地。
视频里的音乐，是她昨晚用的那首。
视频里的人……是她自己！
虽然拍摄角度很远，画质也很渣，根本看不清脸，但每一个动作，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怎么样？
帅不帅！”
陈晓晓兴奋地说，“这是我一个玩抖音的朋友昨晚在东郊那边无意中拍到的，他说当时都看傻了！
现在这个视频在我们学校的论坛都传疯了，大家都在猜这是哪个隐藏的大神，还给起了个外号，叫‘仓库魅影’！
你说，咱们学校还有这种人才？”
林墨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怎么了，小墨？
你不舒服吗？”
陈晓晓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没……没事。”
林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头转向窗外，不敢再看那段视频。
她的秘密，像一颗被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她无法控制的涟漪。
而就在这时，刚从办公室回来的江熠从她的座位旁走过。
他脚步微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墨攥得发白的手，以及她手背上，一道因练习地板动作而留下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淡淡的擦伤。
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随即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只是，他坐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刷题，而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同样在他手机里存着的，昨晚自己拍下的高清视频。
视频里，女孩在逆光中起舞，像一团不屈的火焰。
江熠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最终，定格在女孩那个倔强的剪影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极浅的弧度。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