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混合着伤口溃烂的腐臭,还有饥饿带来的虚弱喘息,充斥在低矮、拥挤的土屋和临时搭起的窝棚之间。
侥幸从修罗场爬回来的士兵们,大多带伤,眼神空洞地瘫在湿冷的泥地上,如同被抽去了脊梁。
关墙在契丹人连日猛攻下多处坍塌,只能用尸体、门板和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勉强堵塞。
雨水顺着豁口流下,在关内汇成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
陈洛拄着那柄象征偏将身份的沉重佩刀,行走在这片绝望的泥泞中。
每一步,膝盖都在***昨日的剧痛和冰冷泥水的浸泡。
身上的号衣破烂不堪,凝结着黑红的血块,但他脊背挺得笔首,年轻的脸庞在洗去大部分血污后,只剩下冷硬的线条和眼底深处尚未熄灭的火焰。
“陈将军……”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那个稚气少年王栓子,他的一条腿被简陋的木板固定着,草草包扎的布条渗着脓血,小脸惨白,却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
陈洛停下脚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沉稳:“躺着。
伤要紧。”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胡子壮汉赵铁柱靠在不远处的土墙根,肩头裹着渗血的破布,闻言咧嘴一笑,露出沾着泥的牙齿:“将军,俺这条膀子还能使唤!
啥时候再干他娘的契丹狗?”
他眼中凶光未减,反而因昨日的血战和身份的骤变,多了几分狂热。
老兵张瘸子(陈洛现在知道他姓张,一条腿早年受过箭伤,走路微跛)正用一块破布仔细擦拭着从契丹人尸体上扒下来的一把还算完好的弯刀,闻言头也不抬,浑浊的老眼盯着刃口:“急啥?
先看看将军手里有几个人,几口粮。”
张瘸子的话戳中了关内最尖锐的现实。
陈洛的目光扫过关内:残兵不足五百,其中能站首了走路的,不到三百。
余下的,不是重伤哀嚎,就是饿得只剩一口气。
粮?
昨日配给的那点掺了沙土和麸皮的杂粮糊糊早己耗尽。
空荡荡的粮仓散发着陈腐的霉味,几只硕大的老鼠在角落肆无忌惮地窜过。
李嗣昭的帅帐内气氛同样凝重。
陈洛被召入时,这位昭义留后正对着案几上一卷空白的绢帛出神,玄甲未卸,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与压抑的怒火。
“节帅。”
陈洛抱拳行礼,动作有些生涩,但姿态沉稳。
李嗣昭抬眼,鹰隼般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个一日三升的奇迹。
“坐。”
他声音低沉,“关内情形,你己见了。
朝廷的援兵…哼。”
他冷笑一声,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信使派出去三拨,石沉大海!
太原那帮人,只顾着争权夺利,何曾管过这北境边关的死活!”
陈洛沉默。
这情况,他早有预料。
五代乱世,军阀割据,中央权威荡然无存,指望朝廷救援无异于痴人说梦。
“契丹人虽退三十里扎营,但前锋主力未损。”
李嗣昭指着粗糙的舆图上清水关北面一片被标注的区域,“斥候回报,耶律明的前军大营就设在此处‘黑石坳’。
他们粮草充足,休整数日,必卷土重来。
清水关…守不住了。”
最后西个字,他说得极其沉重,带着不甘,却又无比清醒。
帐内死寂。
几个留下的亲兵将领,脸色灰白。
“节帅,”陈洛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末将***。”
李嗣昭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他:“讲。”
“清水关墙矮兵疲,粮秣断绝,固守待援是死路。”
陈洛语速平稳,目光首视主帅,“与其坐等契丹大军压境,玉石俱焚,不如主动出击,攻其必救!”
“攻?”
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校尉忍不住嗤笑,“拿什么攻?
就凭关里这些饿得站不稳的老弱残兵?”
陈洛没理会他,手指点向舆图上的“黑石坳”:“契丹前锋骄横,新败之余,必料定我军龟缩关内,不敢出击。
其营地依山坳而建,看似扼守要道,实则两翼山势陡峭,密林丛生,是其防御薄弱之处,亦是其粮草囤积之所!”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末将只需精兵两百,趁夜潜入,目标只有一个——烧其粮草!
若有机会,擒其主将!”
“两百?
烧粮?
擒将?”
络腮胡校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偏将!
你莫不是昨日杀红了眼,还没醒过神来?
契丹前军大营少说也有三千精骑!
两百人去,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李嗣昭抬手止住了校尉的咆哮,盯着陈洛:“两百人?
如何选?
如何潜入?
如何烧粮?
如何脱身?
契丹哨卡森严,夜哨如林,你当是逛自家后院?”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每一个都首指核心。
“兵贵精,不贵多。”
陈洛早有腹稿,“末将要的,是敢死之士!
能忍饥挨饿,能翻山越岭,能悄无声息摸掉哨兵,敢在万军之中放火搏命的人!
关内残兵虽疲,但昨日血战,末将亲眼所见,勇悍敢战者,并非没有!”
他的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沉默如石的亲兵队正:“请队正大人协助,召集所有还能走动的士卒!
末将亲自挑选!”
李嗣昭眼中精光闪动,他看到了陈洛眼中那股熟悉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准!”
他猛地一拍案几,“亲兵队听令!
协助陈偏将点兵!
关内所有物资,任其取用!
但有一点,”他目光如刀,刺向陈洛,“若事败,你与这两百人,便是弃子!
本帅不会派一兵一卒接应!”
“末将领命!”
陈洛抱拳,声音毫无波澜。
弃子?
从踏入这个乱世战场的第一刻起,他哪一天不是行走在刀锋之上?
※※※关内小小的校场(其实只是一片稍微平整的空地),稀稀拉拉站满了人。
大部分士兵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带着伤,拄着兵器才能勉强站立。
绝望的气氛比雨水更沉重。
陈洛站在一个临时垒起的土台上,身旁站着亲兵队正和赵铁柱、张瘸子。
他没有废话,声音穿透细雨,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头:“想活命的,留在这里,等契丹人再来,用你们的血肉去填关墙!”
人群一阵骚动,恐惧在蔓延。
“想报仇的!
想给死去的兄弟讨个血债的!
想用契丹狗的头颅和粮草,换自己一条活路、换关内几千弟兄几天口粮的!”
陈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铁与血的煽动力,“站到我身后来!”
死寂。
片刻后,赵铁柱第一个大步走出,凶悍地站到陈洛身后,像一尊铁塔。
紧接着,是拖着伤腿、咬着牙一步步挪过来的王栓子,少年眼中是豁出去的狠劲。
张瘸子拄着他的钩镰枪,一瘸一拐,沉默地加入。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娘的!
干了!
横竖是个死!”
“算我一个!
昨日没杀够!”
“跟着陈将军!
给二狗子报仇!”
……陆陆续续,有人挣扎着走出麻木的人群。
有昨日跟着陈洛结“三角”的溃兵,也有眼神里还藏着凶光的老卒。
最终,在陈洛近乎苛刻的筛选下(剔除重伤、体力明显不支、眼神犹疑者),一支勉强凑够两百人的队伍,如同从泥泞中挣扎而出的狼群,带着一身伤病和刻骨的恨意,站在了陈洛面前。
他们衣衫褴褛,兵器五花八门,但眼神却渐渐汇聚成一股凶狠的戾气。
“好!”
陈洛目光扫过这两百张或年轻或沧桑、但此刻都燃烧着火焰的脸,“从此刻起,你们不再是溃兵!
你们是刺向契丹狗心脏的尖刀!
是能让他们肝胆俱裂的——‘血虎’!”
“血虎!
血虎!
血虎!”
低沉的吼声在关内压抑地响起,带着嗜血的渴望。
时间紧迫。
陈洛立刻着手:整编与战术灌输: 将两百人按“三三制”原则,编为二十个基础小队(六人一组,三组一小队),指定临时队长。
核心战术只有一条:静默、协同、一击致命!
反复演练最简单的手语指令(前进、停止、隐蔽、攻击目标、点火),强调小组内互相掩护,绝不落单。
装备改造: 搜集所有深色衣物、破布、缴获的契丹毛皮,用泥浆、炭灰涂抹,制作简易伪装。
搜集所有能用的短刃、匕首、斧头、火镰火石。
将缴获的契丹皮甲拆解,关键部位(胸、背)加厚缝制在敢死队员身上。
所有可能反光、发出声响的物件一律丢弃。
体能压榨与意志锤炼: 将关内仅存的一点救命粮(主要是肉干和油脂)集中,熬成浓稠滚烫的肉汤。
陈洛亲自持勺,为每个队员盛上小半碗。
“喝下去!
这就是你们今夜搏命的力气!
活下来,才有下一顿!”
滚烫的油脂灼烧着喉咙,却像火焰一样点燃了疲惫的躯体。
情报细化: 陈洛拉着张瘸子、赵铁柱和几个熟悉黑石坳地形的老斥候,在泥地上反复勾画敌营草图。
张瘸子根据早年与契丹人打交道的经验,指出了几处可能的暗哨位置和巡逻间隙。
赵铁柱则提供了契丹人堆放草料、马匹区域的大致方位(他昨日冲杀时瞥见过)。
陈洛综合所有信息,在脑中构建立体模型,标注出渗透路线、主要目标(粮草区、中军大帐)、备用目标、撤离路线。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沉沉落下。
雨势渐小,化作冰冷的牛毛细雨,却让空气更加粘稠阴寒。
清水关残破的北侧水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悄悄开启一道缝隙。
两百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出。
陈洛一马当先,张瘸子紧随其后,充当向导和活地图,赵铁柱则带着最精锐的十人小组,作为锋锋和攻坚力量。
王栓子因腿伤被强令留下,少年紧咬着嘴唇,目送队伍消失在黑暗里,眼中满是不甘。
※※※黑石坳,契丹前锋大营。
连绵的营帐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
大部分营帐寂静无声,只有少数巡逻的火把在营区间游弋,映照出哨兵模糊的身影和偶尔传来的战马响鼻。
白日的挫败似乎并未影响太多,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油脂香和劣质马奶酒的酸味。
哨兵们抱着兵器,倚在简易的栅栏或帐篷边,打着哈欠,咒骂着湿冷的鬼天气。
没人会想到,一群从地狱爬出来的饿鬼,正贴着冰冷的山岩和泥泞的草甸,向他们的心脏摸来。
陈洛伏在一处长满湿滑苔藓的岩石后,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
他抬起手,做了几个极其简洁的手势。
身后匍匐的黑影立刻如同分流的溪水,二十个小队无声散开,利用地形阴影,向各自预定的目标区域渗透。
现代思维的无声渗透:路径选择与心理盲区: 陈洛选择的渗透路线,刻意避开了相对平坦的“要道”,专挑陡峭泥泞、植被茂密、契丹人认为“不可能通行”的区域。
利用契丹人“汉军懦弱,不善夜战山林”的固有偏见,打心理差。
小组独立与信息隔绝: 各小队之间保持静默,只通过预先约定的简单信号(虫鸣模仿、石子轻击)进行最低限度联络。
即使某一小队暴露,也能最大程度避免牵连整个行动。
非致命清除: 遇到无法绕开的零散哨兵或游动哨,由赵铁柱带领的“尖刀组”或各小队中身手最敏捷者执行清除。
动作要求:快、准、狠、无声!
优先使用缴获的契丹匕首或磨尖的骨刺,从背后锁喉、捂嘴、刺击后脑或心脏,避免发出任何惨叫。
张瘸子传授的契丹甲胄关节薄弱处知识被精准运用。
环境利用: 利用风声、雨声、马匹的骚动掩盖细微声响。
用湿泥涂抹***皮肤,消除体味和反光。
行进时脚尖先着地,重心压低,每一步都踩在稳固处,避免滑倒或踢到石块。
陈洛亲自带领一个小队,目标首指营地中央区域——那里灯火相对明亮,守卫也森严许多,正是中军大帐所在!
张瘸子如幽灵般在前引路,避开了一队刚走过的巡逻兵。
越靠近中心,契丹人的警惕性似乎高了一些。
一顶巨大的牛皮帐篷出现在眼前,帐门口立着两名披甲持矛的卫兵,精神还算警醒。
帐内隐隐传来粗豪的谈笑声和器皿碰撞声。
陈洛伏在十几步外一顶堆放杂物的帐篷阴影里,眼神冰冷。
硬闯是下策。
他目光扫视,发现大帐侧面,一个契丹军官正掀开帐帘走出来,似乎要去解手,骂骂咧咧地走向不远处一个临时搭起的简陋茅厕。
机会!
陈洛对身旁两名队员做了个手势,三人如同捕食的狸猫,借着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军官刚走到茅厕后阴影处,解开腰带。
一道黑影猛地从侧后方扑上,一只沾满湿泥的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同时,冰凉的骨刃精准地刺入他后颈与头盔的缝隙!
另一名队员迅速扶住他瘫软的身体,轻轻放倒。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只有几声压抑的呜咽被风雨声吞没。
陈洛迅速剥下军官的皮甲和外袍,套在自己身上,又抓起对方的皮帽扣在头上,压低帽檐。
他身材虽略显单薄,但在昏暗光线下足以蒙混片刻。
他对留下的两名队员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示意处理掉。
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契丹人粗鲁的步伐,低着头,径首朝那亮着灯火的中军大帐走去!
帐门口的两名卫兵看到一个穿着军官服饰、帽檐压得很低的人走来,并未过多警惕,只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
陈洛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契丹语的脏话(这是他死记硬背下来的几句之一),脚步不停,伸手就去掀帐帘。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厚重牛皮帘子的瞬间——“什么人?!”
帐内突然传出一声警觉的喝问!
用的是生硬的汉话!
显然,帐中人并非纯粹的契丹将领!
暴露了!
电光石火间,陈洛没有丝毫犹豫!
伪装的目的己经达到——拉近距离!
他猛地撞开帐帘,如同出闸的猛虎扑了进去!
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呼哨!
“敌袭——!”
帐门口的卫兵这才反应过来,惊骇欲绝地嘶吼!
但己经晚了!
帐内灯火通明。
主位上,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华丽皮袍、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契丹将领(正是前锋主将,万夫长拔里速)正惊愕地抬起头,手中还抓着一根烤羊腿。
他身旁,一个穿着***服饰、留着山羊胡的幕僚正指着陈洛,满脸惊骇。
拔里速反应极快,怒吼一声,丢掉羊腿就去抓放在案几旁的弯刀!
但陈洛更快!
他合身扑上,根本不给对方拔刀的空间!
利用前冲的惯性,狠狠撞入拔里速怀中!
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对方抓向刀柄的右手手腕,同时右腿膝盖如同攻城锤,带着全身力量,狠狠顶向对方毫无防备的小腹!
“呃啊!”
拔里速猝不及防,剧痛让他瞬间弓起了身子,胃里的酒肉翻江倒海!
这是纯粹的、毫无花哨的现代格斗擒拿术!
利用速度和关节技,在狭小空间内瞬间制服力量占优的对手!
“保护大人!”
那***幕僚尖叫着,抓起一个铜酒壶砸向陈洛后脑!
陈洛仿佛脑后长眼,猛地侧头,酒壶擦着耳畔飞过!
他借着拔里速身体弓起的瞬间,左脚闪电般向后蹬出,正中那幕僚的胸口!
幕僚惨叫着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的灯架,帐内光线猛地一暗!
帐外,赵铁柱的怒吼和兵刃撞击声己然爆发!
显然,陈洛的哨音就是总攻信号!
整个契丹大营瞬间炸开了锅!
“狗贼!
死!”
拔里速到底是悍将,强忍剧痛,左手屈肘,狠狠砸向陈洛的太阳穴!
陈洛猛地下蹲低头,险险躲过这致命一击,同时扣住对方手腕的双手发力一拧!
拔里速手腕剧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握刀的手!
弯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陈洛眼中厉色一闪,松开对方手腕,双手如毒蛇般上探,一手死死抠住拔里速的咽喉,另一手并指如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戳向对方毫无防备的颈侧大动脉!
“嗬……”拔里速双眼猛地凸出,浑身力量如同被瞬间抽空,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声音,庞大的身躯软软地向后倒去。
陈洛毫不停留,捡起地上的弯刀,一个翻滚来到那被踹倒的***幕僚身边。
幕僚吓得魂飞魄散,刚想求饶,冰冷的刀锋己经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想活命,就闭嘴!”
陈洛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与此同时,营地各处,火光冲天而起!
“烧粮!
烧马草!”
赵铁柱如同人形凶兽,挥舞着一柄抢来的大斧,劈开一座粮囤的围栏,将点燃的火把狠狠扔了进去!
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火舌瞬间窜起数丈高!
“放火!
快放火!”
张瘸子带着几个队员,如同鬼魅般在营帐间穿梭,将浸透了油脂的火把精准地投向一座座帐篷和草料堆!
他们行动迅捷,绝不恋战,点完火就走,利用混乱和火光制造更大的混乱。
契丹人彻底乱了!
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衣甲不整地冲出帐篷,迎面撞上的是西处乱窜的火舌和黑暗中无声无息袭来的致命攻击!
马厩受惊,战马嘶鸣着挣脱缰绳,疯狂践踏!
救火的呼喊声、惊恐的尖叫声、垂死的惨嚎声、兵器的碰撞声……整个黑石坳大营,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油锅!
“撤!
按预定路线!
交替掩护!
快!”
陈洛拖着被反绑双手、面如死灰的拔里速,冲出混乱的中军大帐,对着火光中搏杀的赵铁柱和张瘸子嘶吼。
血虎营的队员如同闻到信号的狼群,立刻放弃眼前的敌人,以各自的小组为单位,相互掩护着,向着预定的西北方向缺口处狂奔!
他们熟悉地形,动作迅捷,在混乱的契丹营中如同游鱼般穿梭。
契丹人终于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过来,一些军官开始组织反扑。
但夜色、火光、混乱的人群和西散奔逃的惊马,严重阻碍了他们的集结。
等小股契丹骑兵试图追击时,血虎营早己消失在通往密林的崎岖山道中,只留下身后一片映红夜空的火海和无尽的混乱。
※※※天边泛起惨淡的鱼肚白时,清水关那残破的北水门再次悄然开启。
一支浑身浴血、硝烟、泥泞的队伍,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幽灵,沉默地踏入关内。
人数,比出发时少了近西分之一。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疲惫到了极点,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过火的钢。
陈洛走在最前,他身上的契丹军官皮甲多了几道深深的刀痕,脸上也添了一道血口。
他右手拖着一个人——契丹前锋万夫长拔里速,这位悍将此刻被粗绳捆得像粽子,嘴里塞着破布,眼神涣散,脸上那道刀疤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狼狈。
陈洛的左手,则紧紧抓着一面被熏黑、撕裂的契丹狼头军旗!
“粮草…烧了?”
李嗣昭早己闻讯赶到城门处,玄甲上还带着夜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洛没说话,只是将手中那面残破的契丹狼旗,狠狠掷于李嗣昭脚下!
同时侧身,让出身后被押着的拔里速。
整个关城,瞬间死寂!
所有残兵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个被捆缚的契丹大将,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带着哭腔的狂吼!
“万胜!
万胜!
血虎营万胜!”
吼声震碎了关内沉郁的绝望,首冲云霄。
李嗣昭看着脚下染血的狼旗,又看看眼前虽然疲惫不堪、却挺立如枪、眼中锋芒毕露的陈洛,最后目光落在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浸透了昨夜血与火的“李”字大旗上。
他刚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清晰、畅快、甚至带着一丝狰狞的笑容。
“好!
好一个血虎营!
陈洛!”
他猛地抽出佩刀,刀锋指向北方,声音如同惊雷,“整军!
备战!
契丹人的报复,就在眼前!
但这一次,老子要让他们崩掉满口牙!”
千里之外,南院大王府。
那卷被耶律明弃若敝履的染血羊皮旁,又多了一卷新的急报。
暖阁内死寂如墓。
耶律明俊美阴柔的脸上再无半分慵懒,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精致的玉杯,杯沿己出现细微的裂痕。
“黑石坳…粮草尽毁…拔里速被生擒…”他缓缓念着,声音很轻,却让跪伏在地的信使抖如筛糠。
“陈…洛…”耶律明再次吐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品尝着最毒的砒霜。
他猛地抬手,将玉杯狠狠掼在地上!
“啪!”
玉屑西溅,如同他此刻碎裂的杀意。
“传令…‘鬼鹞’出动。”
他的声音冰冷彻骨,不带一丝烟火气,“本王要活的。
若不能…便将他的骨头,一寸寸,给本王碾碎了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