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骤雨惊途
李默猛地打了个哆嗦，意识从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挣扎出来。
“嘶……好冷……”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像自己的。
记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风雨中飘摇。
上一秒……上一秒是什么？
他记得刺耳的刹车声，刺目的白光，还有……还有手机屏幕上那篇关于秦代“物勒工名”制度的论文摘要？
他最后的记忆是开着车，在暴雨的高速公路上赶一个死线……他挣扎着坐起身，身下是冰冷、湿滑的泥泞。
环顾西周，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不是高速公路！
也不是车祸现场！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土路，在滂沱大雨中泥泞不堪，被车轮碾出深深的辙痕，延伸向视线的尽头。
道路两旁是低矮、连绵的土丘和稀疏、在狂风中挣扎的树木，景象荒凉而陌生。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得仿佛要压垮大地，只有冰冷的雨幕连接着天地。
他身上还穿着出事时那件深蓝色的冲锋衣，但此刻它湿透了，沉重地贴在身上，完全失去了保暖作用。
牛仔裤和运动鞋也裹满了泥浆。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手机还在！
这让他心头一松，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无论他怎么按开机键都毫无反应，冰冷的机身像一块废铁。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右上角那个熟悉的信号图标，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刺眼的、空荡荡的叉号。
“见鬼！
这到底是哪儿？”
李默的声音在空旷的雨幕中显得异常微弱，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
他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发软。
现代城市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没有路灯，没有高楼，没有汽车的轰鸣，只有风雨呼啸和泥土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音穿透了雨声，由远及近。
李默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道路的尽头，在雨幕的遮挡下，几辆轮廓逐渐清晰的……马车？
正朝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
拉车的并非他想象中的高头大马，而是几匹体型相对矮壮、但肌肉虬结的黑色马匹，鬃毛在雨中紧贴颈项。
车厢是木质的，样式古朴得只在历史书或博物馆里见过，漆面在雨水中显得晦暗，车轮巨大，裹着厚厚的泥浆，滚动时发出沉重的“嘎吱”声。
马车前后，有数名骑士护卫，他们穿着……皮甲？
头上戴着样式奇特的帽子，腰佩青铜短剑，雨水顺着他们的甲胄和帽檐流下，面容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李默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这景象太过离奇，冲击力远超任何电影特效。
他像个傻子一样杵在路中央，甚至忘了躲避。
为首的一辆马车速度极快，驾车的御者似乎也看到了这个挡在路中的“怪人”，猛地一勒缰绳。
几匹黑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溅起大片的泥水，马车在距离李默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惊险地停住，车轮在泥地里犁出深深的沟壑。
泥点毫不留情地溅了李默满头满脸，冰冷的泥浆糊住了他的眼睛和嘴巴。
“放肆！
何人胆敢拦阻车驾！？”
一声粗粝、带着浓重口音的暴喝从车旁护卫的骑士口中炸响，如同惊雷。
那骑士手按剑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在浑身泥泞、穿着奇装异服的李默身上，充满了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李默被这声怒喝震得一个激灵，慌忙用手抹开脸上的泥浆，试图解释：“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我迷路了！
请问这是哪里？
咸阳怎么走？”
他下意识地用普通话喊道。
他的话音未落，那骑士和周围的护卫脸上都露出了更加明显的惊疑和困惑，仿佛听到了极其怪异的语言。
普通话在这里，成了无人能懂的天外之音。
车队的行进被彻底打断。
就在气氛紧绷到极点，那护卫的剑似乎就要出鞘的瞬间，那辆最为高大、装饰也相对更显庄重的马车（虽然依旧古朴）的侧窗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力量感的手，轻轻掀开了一角。
没有斥责，没有询问。
一只略显苍白的手从车窗内伸了出来，随意地向外一抛。
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噗”地一声落在李默脚边的泥水里，溅起小小的泥花。
那只手随即收回，帘子也随之落下，仿佛只是随手丢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整个过程，车中人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没有露出面容。
只有那只手短暂的一现，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至高无上的威仪。
“滚开！
贱民！
惊扰贵人，本应治罪！
贵人慈悲，赏你些钱货，速速滚蛋！”
那护卫再次厉声喝道，语气充满了鄙夷和驱赶，但按住剑柄的手稍微松了些。
马蹄声和车轮声再次响起，车队没有丝毫停留，绕过泥塑木雕般的李默，继续向着雨幕深处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只留下被搅得更加浑浊的泥浆路和弥漫在空气中的马匹腥臊与湿土气息。
冰冷的雨水再次无情地浇在李默头上，顺着他的发梢、鼻尖滴落。
他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个沾满泥污的小布袋。
他弯腰，手指颤抖着捡起它。
布袋子湿透了，入手冰凉沉重。
他解开系着的麻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是几枚……钱币？
圆形，中间有方孔，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铜腥味。
钱币边缘不甚规整，上面似乎铸着文字，在雨水的冲刷下模糊不清，但其中一个字形，李默凭借对秦史浅薄的了解，依稀觉得像是……“半…半两？”
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一股寒气，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百倍，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半两钱！
秦朝统一后发行的法定货币！
刚才那护卫的口音，那古朴得惊心动魄的马车，那皮甲，那青铜剑，那只充满威仪的手……还有这掌心的“半两”钱！
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在“半两”这个关键词的串联下，轰然在他脑海中拼凑出一个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难以置信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他，李默，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研究生（虽然方向是古代手工业经济），在车祸之后，没有躺在医院，也没有去天堂或地狱，而是……跌入了两千多年前，那个以严刑峻法、铁血征伐而闻名于世的、始皇帝统治下的——**大秦帝国**！
而他刚刚拦下的，甚至被施舍了一袋“半两钱”的车队……李默的目光死死盯着车队消失的方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
那只手的主人……那漠然到极致的威仪……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不…不会吧……”他牙齿咯咯作响，雨水混合着冷汗流进嘴里，咸涩无比。
他低头，死死盯着掌心中那几枚小小的、冰冷的、来自两千年前的铜钱，仿佛它们能烫穿他的灵魂。
咸阳城巍峨的轮廓，在远方铅灰色的雨幕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