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高峰的沙丁鱼罐头
后面穿格子衫的男人重重撞在他背上,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硌得肋骨生疼,他踉跄着扑进车厢,鞋跟卡在了前一个乘客的行李箱轮子里。
“挤什么挤!”
穿高跟鞋的女人回头瞪他,精致的假睫毛上还沾着昨晚没卸干净的亮片。
陈麦慌忙道歉时,又被后面涌来的人潮推得往前趔趄,手肘不小心撞在扶手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他入职新公司的第三天,为了不迟到,他早上六点就从地下室爬起来,可还是没能躲过早高峰的“绞肉机”。
车厢连接处的铁皮在启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陈麦被夹在中间,连转身都做不到。
左边穿职业装的女人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迪奥999的膏体在颠簸中划出歪歪扭扭的红线,她懊恼地啧了一声,用纸巾擦掉时,陈麦瞥见她工牌上的名字——“王曼琪 市场部”,照片里的姑娘笑得比此刻明媚十倍。
右边的大叔捧着手机看《三国演义》,屏幕亮度调到最高,反光里能看到陈麦自己的脸:黑眼圈重得像烟熏妆,白T恤领口歪在一边,还是昨天面试时穿的那件。
“让一让,借过借过!”
穿外卖服的小哥举着餐盒挤过来,保温袋蹭过陈麦的手背,带着豆浆的温热。
他腰上别着的对讲机突然滋滋作响:“38号订单催单了,顾客说再不到就投诉!”
小哥骂了句脏话,在人群里艰难地挪动,塑料餐盒碰撞的声音像串急促的风铃。
陈麦突然想起昨天面试的公司,老板拍着胸脯说“我们是朝阳行业”,可办公地址在五道口一间民居里,客厅被泡沫板隔成六个工位,厕所门还得用绳拴着才关得上。
地铁在龙泽站停靠时,陈麦被后面的人推得往前踉跄,膝盖撞在前面姑娘的行李箱上。
“对不起对不起!”
他慌忙道歉,抬头时看见姑娘染着闷青色的头发,发尾沾着片干枯的银杏叶——这让他想起老家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每年秋天,母亲都会把落叶扫成一堆,说“能当书签”。
姑娘没回头,只是把耳机音量调大,陈麦从她手机屏幕的反光里,看到某招聘软件的界面停留在“艺人助理 面议”。
西二旗站到了。
下车的人潮像决堤的洪水,陈麦被裹挟着往前冲,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
有个穿背带裤的小女孩被挤得哭起来,她妈妈把她举过头顶,孩子的凉鞋踢到陈麦的下巴,鞋面上还沾着游乐场的彩色贴纸。
“乖,马上就到幼儿园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喘息,陈麦注意到她的高跟鞋鞋跟歪了,却还是努力挺首腰杆——就像每次化疗后,父亲强撑着坐在病床边说“我没事”。
走出地铁站,陈麦站在天桥上喘着气。
桥下的公交站台,穿校服的学生们啃着包子往公交车上挤,白色的蒸汽在冷空气中散开,像谁没说完的话。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手里攥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露出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
陈麦突然想起自己的高中课本,还垫在老家的缝纫机上,母亲说“留着给你妹妹当辅导书”。
“小伙子,要煎饼吗?
加里脊加肠!”
摊煎饼的大妈用铁铲敲着铁板,油星溅在她褪色的围裙上。
陈麦摸了摸口袋,昨天买的两个馒头还剩一个,硬得像块石头。
他摇摇头想走,大妈却麻利地舀起一勺面糊:“算我送你的,看你这孩子面黄肌瘦的。”
铁板上的面糊“滋啦”一声鼓起泡,像他此刻乱跳的心。
咬第一口煎饼时,陈麦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葱花混着面酱的香味,让他想起高三那年,父亲在医院门口的煎饼摊前,把唯一的鸡蛋夹到他碗里:“多吃点,补脑。”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林晚秋发来的微信:“刚被副导演骂了,说我走路像僵尸[哭泣]”。
陈麦站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嘴里的煎饼突然变得很咸——他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远处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陈麦把最后一口煎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沾着芝麻的手,跟着人流往公司走。
路过共享单车停放点时,他看到有个穿格子衫的男人蹲在地上修自行车链条,车筐里放着本《Python编程入门》,封面上用马克笔写着“2024年目标:月薪过万”。
陈麦突然加快了脚步。
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硌着肋骨,疼得很真实,就像此刻胸腔里那颗在早高峰的人潮中,依然不肯认输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