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际,将最后一丝月光也吞噬殆尽,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墨黑,沉甸甸地覆盖着通往大晟王朝帝都“天启”的官道。
冰冷的秋雨不知何时己悄然落下,起初是细密的针尖,很快就连成了线,最后化作一片白茫茫的雨幕,无情地冲刷着泥泞的道路,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哗哗声。
在这片被雨水和黑暗统治的天地里,一队沉默的人马如同钢铁洪流般破开雨帘,疾驰而行。
马蹄踏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沉重的声响被雨声吞噬了大半,却更添了几分肃杀与凝滞。
队伍的核心,是一辆由西匹神骏异常、通体玄黑的骏马拉着的巨大车驾。
车身通体乌沉,由坚硬如铁的百年玄木打造,车壁上雕刻着狰狞的狴犴兽纹,在偶尔划破天际的惨白闪电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一头蛰伏在雨夜中的凶兽。
这正是权倾朝野、被朝野敬畏地称为“活阎王”的异姓王——聂玄胤的座驾。
车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也隔绝了窥探的目光。
车厢内空间宽敞,陈设却异常简洁,甚至透着一股冰冷的空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的药草味,混合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属于金属和皮革的冷硬气息。
聂玄胤斜倚在铺着厚厚雪狼皮的软榻上,双眸微阖。
他身形高大挺拔,即使坐着,也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压迫感。
一身玄色蟒袍紧裹着精壮的身躯,领口和袖口用暗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更衬得他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
此刻,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厌弃一切的孤寂。
常年征战的旧伤在这样湿冷的雨夜里隐隐作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
车窗外,是忠心耿耿、煞气内敛的“玄甲卫”。
他们身着统一的玄铁轻甲,外罩防水的墨色蓑衣斗笠,腰挎长刀,背负劲弩,沉默地拱卫着车驾。
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面甲和刀鞘流淌而下,每一个人都像一块移动的、浸透了寒意的岩石,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雨幕深处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他们是聂玄胤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他在这步步杀机的朝堂上,为数不多可以倚仗的力量。
为首的副统领秦川,更是聂玄胤的心腹悍将,此刻他策马紧跟在车驾旁侧,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不是普通的归途,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聂玄胤此次离京巡视北境,以雷霆手段整顿军务、弹压了几股蠢蠢欲动的势力,却也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朝堂之上,那位龙椅上的至尊,那双隐藏在冕旒之后的眼睛,恐怕早己布满了猜忌的阴霾。
回京的路,注定不会太平。
聂玄胤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如寒潭古井,幽暗得望不见底,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审视一切的漠然。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触手生温的墨玉麒麟佩——这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
指尖传来的微温,似乎是他与这冰冷世界仅存的一丝微弱联系。
“王爷,”车帘外传来秦川压得极低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前方十里是‘落鹰涧’,地势险要,两侧崖壁陡峭,密林丛生。
是……绝佳的伏击之地。
是否……”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聂玄胤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雨帘,落入每一个玄甲卫的耳中:“按原速前进。
传令,戒备等级‘惊蛰’。”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谈论天气,而非一场可能到来的生死搏杀。
“惊蛰”——玄甲卫内部最高等级的警戒令!
这意味着,即将踏入真正的龙潭虎穴!
秦川心头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出手势。
瞬间,整个队伍的气氛变得更加肃杀。
原本就紧密的阵型再次收缩,护卫在车驾周围的玄甲卫几乎人挨着人,手中长刀悄然出鞘半寸,背上劲弩的机括发出细微而冰冷的“咔哒”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淬了毒的钢针,死死钉在道路两旁那在风雨中疯狂摇曳、仿佛无数鬼影的密林深处。